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传道书1:9
那恼人的一筐鸡蛋
上班第一周,不谙世事的我就遭遇了第一次打击。
1995年,区级机关待遇很低,我上班第一月的工资是571元。两年后,我调离单位,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不过751元。工资不高,福利也很少,区级单位只能分点鸡蛋,打打牙祭,标准是每人5斤。
刚来的年轻人,自然要多干些跑腿出力的体力活。我知道这个职场规矩,接到办公室于姐下楼领鸡蛋的通知,我便和她一起到了楼下。
拉鸡蛋的,是一辆卡车,停在办公楼前面。卡车上的筐里,鸡蛋层层排列,并没有搬下来。负责分鸡蛋的,是办公室行政科的一个中年妇女,我还没有和她打过交道。见到我,她说:“你个子高,去搬上面的鸡蛋!”口气不容置疑。
“搬这几筐鸡蛋多方便,干嘛要搬上面的?”看到低处有很多鸡蛋,有点不解。
“要是不搬上面的,你别领了!”
我也有点生气了,这不是欺负新人么?那我真不领了!
就这样,同事于姐领了鸡蛋,我们一起抬到了楼上。其实现在想起,我个子高,搬上面的鸡蛋确实更为方便,分鸡蛋的也是这个想法。只是她说话的口气不容置疑,过于霸道,让我有点反感。现在回想,当年我的拒绝和抵制,一是对恃强凌弱霸道行为的厌恶,二是我本就缺乏谦卑柔和的心,过于计较他人的语气和态度。
到了办公室,开始分鸡蛋。于姐对我说,你刚才和她吵了架,受了委屈,就别分了,回办公室歇着吧。就这样,我回到办公室。
几天后,X主任传出话来:小蒋这个刚来的大学生,素质真不行,连分个鸡蛋的活都不愿干!
那时我不知道,鸡蛋里面藏着这么高深的人生哲理。我的形象如同不堪一击的鸡蛋,刚上班没几天,就在领导心里留下了斑斑裂痕。
就这样,大戏刚刚开场,我的戏就演砸了。
X主任:基层官员的标本
我办公室斜对面,是部门领导的办公室,X主任和G副主任相对而坐。两年前,X主任刚刚升为一把手。G副主任是个老知青,5年前,从河北调到北京。
X主任是个用心的人。上班第一周,他做了精心准备,专门为我们新来的大学生组织了三天的入职培训,向我们介绍调查研究的相关知识。办公室的于姐说,以前的主任从来没有这样讲过,可见对你们大学生多么重视。只是我们刚刚走出校门,心浮气躁,到底听进去多少,只有天知道。
X主任来自内蒙,年仅五十,身材略胖,头发已经有点花白。说话时,口音时常带着东北味道。但X主任并非东北人,他原是河北人,大学毕业后,他投奔早已在内蒙发展的哥哥,到了水草丰茂的内蒙东北部。调到北京前,他已是盟委的秘书长兼研究室主任。
如果不调到北京,说不定还可以官升一级,但X主任并不这么想。他一直有个梦想,一定要到北京。于是,大学别业的他和一个北京知青结了婚。90年代,差不多已是当地盟委领导的X主任,还是果断放弃了在内蒙的大好前程,调到了北京发展。
X主任的执着很快就得到了回报。他的妻子先是在房地产公司做会计,后来升到了总会计师,2000年之后更是成了房地产公司副总。于是,X主任家的房子开始不断更换,在二环、三环附近到处开花,面积越来越大,X主任成了名副其实的千万富翁。
即便是千万富翁,但X主任依然恪守勤俭持家的理念。有一次同事周末加班,帮助区委办公室干活,办公室给了点钱。X主任给同事买了点水果,剩下的,自己装了起来。或许这些钱放进了办公室,或许这是他的认识和习惯,X主任觉得这是部门的收入,应该留下一部分,却不知,这点小钱大大伤害了下属的心。
我只去过X主任家一次,那是1997年初。X主任家宽大阔气,甚至可以说富丽堂皇。在人均居住面积不足30平米的时代,X主任家的装修绝对是奢侈豪华。而今,北京的房价早就是天价,地处二环附近的那套房子,至少价值近两千万。
对于仕途,X主任似乎慢慢失去了兴趣。距离退休还有几年,他便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眼看着北京的房价节节高升,享受起了富足的“寓公”生活。2006年后,北京的房价扶摇直上,X主任一定会折服于自己当初伟大的“北京梦”。
X主任字写的俊秀飘逸,潇洒又工整,非常漂亮。于姐常说,你们看看X主任的字,你们那字写的什么呀,简直没法看!听到这话,我们顿觉自惭形秽,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X主任并非一个没有情趣的人。上班的两年间,他两次组织我们外出游玩,先去门头沟灵山,盛夏在清凉的高山草甸上自由躺卧,在幽静的龙门涧里探寻。后又奔波几百公里,去清西陵发怀古之幽情。
但X主任的脾气似乎并不好,对于下属的挑衅,有时会恶言相向。就在我上班第一年,有个同样来自内蒙的女同事,和他在办公室里大声争执,最后发生激烈争吵,X主任愤怒地大声说:你给我滚出去!不久,女同事就调离了部门。
90年代中期,北京市各区县开始向社会招聘副处级干部。按照编制要求,我们部门还缺少一名副主任,于是,向社会公开招聘干部公告里,我们部门赫然在列。
但X主任似乎早有打算,他动员我们科的小周报考。考试前,小周猛补营养,吃掉了一个大肘子。笔试、面试,经过层层筛选,最后小周顺利竞聘成功,成了部门副主任。小周的住房,也从方庄附近的筒子楼,换到了海淀区西八里庄的一居室。
我上班半年后,为了工作方便,区里给部门配备了一辆桑塔纳轿车。有轿车,就要有司机。于是,X主任找到了一名司机小H。
小H是个老北京,三十多岁,以前开过出租车,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社会经验非常丰富。自从配备了桑塔纳轿车,X主任不用再骑自行车上下班,在车水马龙的人流中挤来挤去,开始惬意地享受起了每天车接车送的日子,很是幸福。桑塔纳自然变成了X主任的私人专车。
小H把领到伺候的很满意,他的努力很快便得到了回报。96年单位分房,小H来单位还不到一年,X主任便为他争取到了一套房子。此时,入职多年的同事却还挤住在集体宿舍。公房分配时代,房子任何时候都是一个焦点问题,也是一个是非问题。小H的欢喜,伴随着办公室其他同事的格外失落。不久,沉默寡言的小李调走了。
机关工作,需要按部就班,考验的是耐心和眼神,需要的是驯服和听话,并不需要太多智力和创造。善于察言观色,对领导言听计从的,往往得势。时不时向领导表表忠心,间或向领导奉献点好处,往往会有意外的惊喜。甚而会平步青云,飞黄腾达。有时违纪违规,也会有领导为你挡风遮雨。即便是所谓自称英明的领导,也概莫能外,难逃这张人性编织的大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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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目录:
我的90年代——《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一)
何不潇洒走一回?—-《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二)
研究生时代:我不知道风在往哪一个方向吹——《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三)
我遭遇的大学老师N种——《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四)
你是否还记得 当年中国的“首富村”大邱庄?——《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五)
毕业求职 我像乱撞的无头苍蝇——《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六)
毕业那年 陈希同下台了——《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七)
铁狮子坟的“地下室”:我的寄居之地 ——《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