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nda的高中同学前两日出差深圳,上飞机前拎着行李箱匆匆来家看望,同来的还有两位同学。阔别二十余年再相见,Panda多少有些兴奋,在客厅等了半小时终究体力不支上床躺着,及至同学来了他也只能在病床前接待。小小的屋子放不下三张椅子,同学说没事,看看就走,还要赶夜班飞机呢。
我退回客厅坐着,不去打扰他们同学间的叙旧。这些年,Panda活成了隐居者,几乎完全丧失社会生活,甚少有人来看他。倒是他的大学同学高中同学时常惦念着他,尽管大多在外省和国外,然而只要到深圳,匆忙中也会挤出哪怕半小时来看看Panda。甚至有一年他的高中班主任出差深圳也让学生陪同来看望,说Panda是他教过的学生中最让他骄傲的。这两年Panda开始写诗,他班主任老师也是朋友圈里竭力推荐赞赏。几乎每次同学来都会提到Panda是他们最佩服的学霸。当年Panda虽然尚能跑几步,但跑道上永远是最后一名,所有同学都已跑完,只有他一个人慢慢坚持着撑到终点。全班同学没有因此嘲笑嫌弃,而是集体为他鼓掌加油。
Panda是在高考前被查出患有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的,当时的医生给他的话就是:你还参加什么高考啊?回去学一门能糊口的手艺就不错了。结果Panda却以物理满分的成绩考入北大物理系。因为残疾,当年若不是物理系教授爱才亲自将录取通知书递到Panda手中,Panda的人生又会是怎样呢?
我们都曾是健全人一样长大,长着长着就变成了残疾人,被这健全的社会给扔出来,再摸爬滚打四处碰壁才闯出条路,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当然我们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比如超级脑力劳动中Panda极度透支的身体,让他早早地就得在事业攻坚期就彻底结束了他的职业生涯。
高中毕业20年同学们齐聚校园,Panda去不了,同学会后Panda的两位高中同学从浙江飞来代表全班同学来家探望,带着一行李箱的药还有老师同学们的捐款,那是Panda最后一次和同学在一张饭桌上吃饭,两位同学饭桌上跟Panda的母亲说,你儿子是天才哟。
同学前脚走,Panda尚在饭桌前坐着,Panda的母亲一句话劈头而来:天才有什么用!又不能挣钱!我和Panda瞬间被这话击中,象是胸口被猛刺了一刀。缓过神来的Panda甩了一句话给母亲:你就等着瞧吧。
Panda从来也没放弃过在疾病围困中的坚守与突围,又一年Panda的辅具创意进入复赛,因为不能现场答辩我只能代夫出征,他悲观的母亲又对着Panda的背影说,没用的,没用的。
我实在是忍不住怼了句:“妈妈,不是你儿子没用,是你给了他一副破身体,他没埋怨过你,你干嘛要这样说呢?”
Panda挣来了创意佳作奖,我用奖金给他母亲买了件冬衣,说这是你儿子的心意。从此他母亲收了口,但那绵长的叹息声多年来仍时而击穿我们的耳朵。我们就在这叹息声中写作,醮着生活的苦涩,赢回一个又一个奖项,还有敬重和钦佩。然而即便如此,我们仍旧没办法证明,我们活着不是累赘,不是负担,当我们偶尔为此悲哀时,就会推已及人的想,Panda和我,又何其幸运,虽然Panda这些年没法继续工作挣钱,但多年来他的老板因爱才惜才仍给着他一份基本工资,加上深圳对重度残疾人的最低生活保障制度,他不用靠父母养活,我亦有一份病退工资可以自保。而那些只能靠父母养活的残疾人,他们当中不乏横溢的才华,也不缺拼搏的精神,却因为失能的身体难以自食其力,他们又如何在父母的叹息和劳累中安放那颗被撕裂的心呢?当一个生命什么也不能做时,我们只有在上帝那里才能找到这生命存留的价值与意义和安慰。
如今,他的高中同学们,大多事业有成,Panda却成了一名失能者,被3种疾病夹击着,身体的力量如毛毛虫般的绵软,每天的生活局限在三尺床前。每天坐在清晨的光中静静的写诗,成了他最重要的工作。尽管四肢日渐怠工,心脏也时常懈怠,他却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托起,写的殷勤不辍。每收到一笔打赏就会喜滋滋地跟老婆说“我又挣钱钱了哎!”他的心脏很大,是正常人的两倍,却又极其无力,射血量只及正常人的一半。能坚持写作已属不易,但要靠写作挣钱那是天方夜谭,于是问他,怎么天天都是挣钱挣钱不要命啦?他说,我要挣钱给父母交房租,养家是男人的责任啊!
以前总笑他是外星球上来的,完全活在半空中不理生活,眼下忽然感觉这个外星人叭嗒掉落在地球上,天才的脑袋撞起大包。悲乎喜乎?两个人在各自的屋里静静写作。我常常是呆坐半晌一字未有,心里无话可说,而他则天马行空字句飞扬,每一句都是搏击,奋起,不甘,一个人在诗句中演奏着贝多芬的《命运》,也顽童般演奏着生命的谐谑曲。安静的晚上,俩人一起听雅尼的音乐,小提琴时而轻快时而低徊,他说:我们写小说吧,小说兴许能挣钱。
天才的脑袋长在动弹不得的身体上,有一天,Panda可能会写出一部黑色幽默小说吧,向他心中的唐吉诃德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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