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23 12 月, 2024
spot_img

请停止对孩子常态化、系统性的伤害!

请停止对孩子常态化、系统性的伤害!

缪可馨小朋友的奖状墙


6月14日清晨,南方的天空一片阴沉,连绵的小雨已经下了好几天,并没有转晴的迹象。在这样一个阴雨的早晨,我看到江苏常州市河滨小学五年级一个叫缪可馨的10岁小朋友用跳楼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从今以后,一位母亲失去了她挚爱的女儿,世界上也失去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她的妈妈说,她那天去学校,穿了一身新衣服,高高兴兴地出了门。谁能想到,这一去却成永别。看到照片上缪可馨天真的样子,作为一名教师,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爱孩子的人,我的内心挥之不去地隐隐作痛。


请停止对孩子常态化、系统性的伤害!


我们的“健忘症” 


缪可馨的离去在网上引起一片哗然。有人声讨直接导致缪可馨自杀的袁老师,因为她不仅否定了缪可馨的作文,据传还给了她一巴掌,直接导致缪可馨的自杀;有人声讨“正能量”,因为袁老师否定缪可馨作文的原因是缪可馨没有传播“正能量”;有人讨伐为袁老师点赞的家长,认为他们是害死缪可馨的帮凶;有人声讨学校,认为学校的安全措施有问题;有人声讨当地教育部门,认为他们处理事件敷衍且滞后……大家的愤怒像浪潮一样涌来。 


请停止对孩子常态化、系统性的伤害!

缪可馨的作业本


但我非常担心。担心什么呢?担心浪潮过后,一切都不会改变,一切又恢复死一样的沉寂。担心鲁迅先生说的:“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记念刘和珍君》)中国人太健忘了,多痛的悲剧也至多不过是一两月、一两周,甚至一两天的记忆。哭过、骂过、愤怒过之后,照样还是歌舞升平、前途光明,形势一片大好。 


作为一个长期在基础教育一线的从业者和观察者,我时常觉得难以呼吸。


想喊出“I can’t breathe”的又何止大洋彼岸被扼喉而死的George Floyd。不过George Floyd去世后,还有那么多黑人族裔上街为他讨回公道,甚至掀起了全美的抗议活动。但缪可馨小朋友的死会带来什么呢?至多不过是几句评论家的谈资,几句叹息,几声可怜,而已。几天后,新的“新闻热点”又会涌来,公众的视线又将转移。这个孩子的离去也就只能引起她家人无尽的悲哀,亦或是求告无门的痛苦,而已。想到这些,我觉得该写点什么,以立此存照。 


学校的“常态”


 在十多年的记者和教师生涯中,我见过无数的孩子,直接或间接面试和教授过近千名孩子。据我的观察,毫不夸张的说,系统性的伤害孩子已经是很多学校的常态。


什么叫“伤害孩子”呢?就是或轻或重的伤害孩子的身体健康,摧残孩子的心灵,禁锢孩子的智慧和思想,对孩子造成身、心、智等多方面的危害。


为什么是“系统性”呢?因为伤害孩子,不光是老师的事情,还需要学校领导者,学生管理部门、教务部门,甚至家长的综合参与。对孩子形成一个全方位、立体化的“伤害体系”。


为什么说“已经是”呢?因为这就是很多学校正在进行的既成事实。为什么是“很多学校”呢?因为我曾在北京、太原、武汉等地的教育机构工作过,在浙江、山西、山东、贵州等很多地方做过教育观察或调研,可以确信很多学校确实如此。


为什么是“常态”呢?因为很多学校的日常工作就是有意识或无意识的伤害孩子。 


请停止对孩子常态化、系统性的伤害!

袁老师的“正能量”批语


首先谈谈很多学校对学生身体健康的伤害。


我曾在北京、武汉、温州等多所学校参与过学生面试。在面试过程中,我见到过很多让我心疼的孩子。有一位初二的女生告诉我,她每天晚上需要写作业到凌晨两点多。在大约十二点的时候,她在班群里问,有多少同学没有写完作业,一多半的同学都说还没写完。有时甚至两点都写不完,只好设定凌晨四点的闹钟,睡两个小时之后,起来继续写。这种“教育方式”导致很多学生睡眠不足,精神萎靡,甚至有“抑郁症”倾向。有一位小学的家长告诉我,孩子才五年级,每天的作业需要写到将近十二点。如果写不完,老师会用公开批评、罚站、打手板、操场跑圈等方式“惩罚”学生。更多的学生告诉我,很多中小学随意取消本来仅有的几节体育课、艺术课,只能学习语、数、外等三门“主课”。孩子们严重缺乏户外运动和休闲时间。还有不少地方的学校仍然存在扇学生耳光、罚跪、打手板、打屁股、拽头发、抄写一百遍等体罚行为。


身体健康是教育的第一要务,如果孩子的身体健康都无法保证,那还谈什么教育呢?很多学校和很多老师不知道是否调查过,作业和学习成绩真的成正比吗?每天不足五六小时的睡眠,如何让孩子拥有起码的健康?孩子每天上学都提心吊胆,生怕被“惩罚”,真的会学习好吗?“体罚”真的算是一种“教育”吗?很多学校和很多老师真的应该反省一下,我们对孩子做了些什么。 其次,我想谈谈很多学校对孩子心灵和思想的摧残。我的一位初二的学生WZH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信的内容如下:“传统方式的应试教育是畸形的,以强迫的方式逼着学生学习,考得不好就打手心;字写得差了些就让学生重写。这些老师让学生心里都充满灰暗,还逼他们写一些积极向上传递正能量的文章。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这个老师就是在痴人说梦。


其次,人生中本身就会充满各种各样的不如意,社会本身就会存在很多问题,因为有人发现了这些不公,社会才能进步。学生的心灵太过纯洁,纯净的看透了事物本质,想法没有受到过不良风气(例如过度宣扬正能量,刻意描写正能量)的玷污,反而保留了最原始的想法。每一个学生都是未经打磨的宝石,都能折射出不同的光彩,都应该展现自己独有的风格,但是那样的老师却把这样一群优秀的学生打磨成了一个又一个光滑的鹅卵石,没有棱也失去了角,圆圆的,光滑的没有一丝瑕疵,改变了自己的本质,再也释放不出属于自己的光彩了。


学生,尤其是低年级的孩子们,是很善良的,这些老师们让孩子看到时间丑恶的一面,又让他们去宣扬正能量,其实消磨的是他们原本的灵气,这样的做法会让更多的孩子变得悲观,对于老师一词而言这是太大的失败与悲哀了。”这是很多学校教育的真实写照。


请停止对孩子常态化、系统性的伤害!

某校高三学生高考完撕书


伤害学生的心灵,就是成人将孩子天然的灵性磨平。用成人的“游戏规则”,减掉成人认为多余的东西。很多学校完全置学生的心灵于不顾,用各种没有营养含量的作业(如大量的、重复的刷题)折磨学生。目的是什么呢?升学率,及随之而来的名利。这种所谓“教育”完全忽视了孩子的独特性和生命力,用严苛的规则、机械的训练、激烈的竞争让孩子变得呆板、厌学、毫无生气。我曾在温州一所学校面试当地中考模拟考试成绩最好的一批“优秀学生”。大概面试了二三十个学生,我觉得有生命力的孩子只有一两个。


大部分的“优秀学生”变得麻木、羞涩、木讷,连基本的兴趣爱好都说不出来。有一位男生说,自己的兴趣爱好是看电视。我问他看一般看什么节目,他羞涩地说,就随便看,看到什么算什么。这句话给我很深的触动。是什么让一个年仅14岁的“优秀学生”连看电视都不知道想看什么节目?还有一位女生,在面试过程中开始大哭,原因是她觉得模拟考试没有考出平时的成绩。我安慰她说,模拟考试只是一次普通考试,并不代表你的真实水平,但她还是止不住的落泪。又是什么让一个14岁的女生能因为一次考试不成功就在面试现场情绪崩溃?中国的很多学校是通过制造恐惧和威胁来刺激学生的所谓“进取心”。结果是很多学生其实在十几岁就已经深深地厌学了。学校已经扼杀了他们对学习的兴趣,扼杀了他们的好奇心,也扼杀了他们的心灵和生命力。 


与此相比,禁锢思想是一个更严重而普遍的问题。学生可以思考什么,不可以思考什么;可以写什么,不可以写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什么,早就已经规定好了。学生不能是思考和表达的主体,只能是某种经过意识形态过滤的“正能量”的容器。


那什么是“正能量”呢?就是官媒的报道;教科书上写的文字;各级领导嘴里随便说出来的所有重要讲话……如果孩子只是所有“正能量”的容器,那学校可以直接改成军营,或者监狱。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个体,都有不一样的思维方式,鼓励孩子在自由的环境中独立思考,成为不一样的自己才是教育的目的。只要不“反人类”,只要符合真、善、美的价值,孩子们可以尽情探索自己的兴趣爱好,思考和讨论所有可以激发他们变得智慧、仁爱和宽容的学习内容。用官方制造的“正能量”禁锢孩子的思想就是禁锢我们未来的可能性,禁锢我们变得更好的创新力和想象力。 


再次,我谈谈很多学校多部门协作,以及家长参与的对孩子的有组织、成系统的伤害。很多学校其实就是一个“专制集权国家”的缩影。


在这个“学校国”里,校长就是“国王”(或“老板”),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教师团队就是官僚组织,直接将领袖或“国家”意志贯彻到基层;学生管理部门相当于“国家暴力机关”,主要负责制定律法和惩戒学生,具体方式只有粗暴批评,甚至体罚;后勤部门就相当于“国有垄断企业”,无论饭菜多难吃,保安态度多粗暴,学生没有任何辩驳的权利,只能忍着;家长就相当于打入“敌人内部”的特工,负责监控学生的一举一动,实时向学校和老师汇报情况,并将学校意志延伸到家里。在这个专制体系中,学生是什么呢?是底层平民,甚至奴隶。这些可怜的人没有任何“政治权利”,稍微一挣一动都在严密的监控之下,更别说有什么“反抗”了。


这个体系非常完备,但就是缺了一点——把学生当人。如果我们把学生当做有血有肉的人来看,TA就应该有自己独立的空间,应该被尊重,被鼓励,而不是被监控,被支配,被伤害。很多学校就像赤裸裸的小“集权国家”,唯一会做的就是控制、强制和专制。 


请停止对孩子常态化、系统性的伤害!

某学生罚校学生下跪


最后,我想问,很多学校的“常态”是什么?本来漂漂亮亮的姑娘和小伙子,非要穿上丑陋的校服,巴不得把孩子们打扮得越丑越好。本来应该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人,一个一个都被按在高高的书堆后面,学着他们根本不爱学习的东西。一旦考试结束,他们就会撕掉自己的教科书和试卷,宣泄自己的痛苦和压抑。本来应该充满表达欲的孩子,被训练得规规矩矩,沉默而麻木,不敢自信的表达自己。本来应该在赛场上驰骋的孩子,被迫只能被按在书桌上过度做题,变得死气沉沉,毫无活力。本来应该有丰富创造力和想象力的孩子,变得循规蹈矩,毫无灵气。很多学校的教育“常态”就是摧毁孩子作为人的爱美之心,朝气蓬勃,表达欲望,运动活力和创造精神,让他们变得冷漠、麻木、丧失作为人的活力和自信。这些学校把好好的活人培养成了“废人”。


我并不是完全否认很多学校和老师为将学生培养成“社会需要的人才”而付出的艰辛和努力。我只是想说,我们的艰辛和努力到底是成就了孩子的一时,还是成就了孩子的一生?我们的艰辛和努力到底是为了成就孩子,还是成就了我们自己对名利、权力和荣誉的极度渴望?中国有那么多学校,学校里有那么多老师,我们确实承担了很重的教学任务,也成就了不少孩子。但我们的学校教育是不是还有很多值得反省和改进的地方,以便于我们成就更多孩子? 


怎么办? 


当然,学校离不开政治、经济、文化和教育的大环境。在一个等级分明、崇拜权力的政治环境中,学校不可能不像官场;在一片唯利是图、毫无道义的经济环境中,学校很难不成为商场;在一片虚伪做作,浮躁庸俗的文化环境中,学校要做到高雅和文明实属不易;在一片“唯分数论”,“唯升学论”、“唯正能量论”的教育环境中,也很少有学校可以做真正尊重人、激活人、成就人、提升人的教育。这是时代的悲哀,也是教育的悲哀。 


请停止对孩子常态化、系统性的伤害!

某东德士兵帮东德孩子逃入西德,显示“一厘米的自由”


很多老师会说,学校都这样,我有什么办法?很多学校会说,国家应试导向就这样,我有什么办法?很多家长说,全社会都这样,我有什么办法?我说,我们起码有“把枪口抬高一厘米”的自由。 


熊培云先生在《自由在高处》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1992年2月,柏林墙倒塌两年后,守墙卫兵因格·亨里奇受到了审判。在柏林墙倒塌前,二十七岁的他射杀了一位企图翻墙而过的青年,克里斯·格夫洛伊,二十岁。几十年间,在这堵‘隔离人民的墙’下面,先后有三百位东德逃亡者被射杀。……亨里奇的律师辩称这些卫兵仅仅是为执行命令,别无选择,罪不在己。然而法官西奥多·赛德尔却不这么认为:‘作为警察,不执行上级命令是有罪的,但打不准是无罪的。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此时此刻,你有把枪口抬高一厘米的主权,这是你应主动承担的良心义务。这个世界,在法律之外还有‘良知’。当法律和良知冲突之时,良知是最高的行为准则,而不是法律。尊重生命,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原则。‘最终,卫兵亨里奇因蓄意射杀格夫洛伊被判处三年半徒刑,且不予假释。”


当我们看到一个一个孩子丧失了一个人应有的生命力时,能不能有一点良知,让孩子舒舒服服地透一口气?当我们看到一个一个孩子成为学校和政治的工具时,能不能有一点良知,让孩子恢复一次做人的权利?还给孩子一节他们应该上的体育课,给孩子延长一些吃饭的时间,让孩子少做两道已经做过十遍的习题,给孩子每天有半个小时的自由时间,给孩子一点玩耍的机会,千万别动手打孩子……这一点自由我们还是有的吧?

 

请停止对孩子常态化、系统性的伤害!

鲁迅先生:“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然而仅仅靠“良知”是远远不够的。国家自由宽松的氛围,教育部门的教育制度设置,更加合理的考核与选拔机制,社会对教育的反思和推动,学校对教育的再认识,教师对教育的深入研究等很多非常理性而复杂的因素都深层次的决定着学校教育的未来走向。


希望觉醒的人越来越多,希望把孩子的健康成长和完整人格作为教育目的的学校越来越多,希望关爱学生、成就孩子的老师越来越多,希望把孩子当人的家长越来越多,希望教育的自由空间越来越大。作为教育者,我们有义务和责任停止对孩子常态化的系统性伤害。 正如傅国涌先生所说,教育是“精卫填海”,是得寸进寸的事业。真正爱孩子,爱教育的人要有韧性和耐心,一砖一瓦地把教育做好。争取培养几个能关爱学生的老师,创造几所不迫害孩子的学校。是的,在当今的教育环境下,这当然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鲁迅先生说过:“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我知道本文发出后,又会引来很多人的质疑和批评。什么“偏激”,“以偏概全”,“传播负能量”,“美帝走狗”等帽子又会盖过来。我准备好了,等着你们。但我该说的,该做的,一点都不会受到你们影响。放马过来。


祭奠


可爱的缪可馨,你放心去吧。大人正在想办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如果我们做不到,不是你的错,只怨我们无能。 亲爱的孩子们,千万不要再用惩罚自己的方式来承担大人的错误。爱你们自己是世界上所有道理中最重要的一条。 谨以此文祭奠已在天堂的缪可馨。

*以上所有图片来自网络,若有侵权请与笔者联系,笔者将删除。


作者:王学斌,南开大学硕士,曾任《新京报》实习记者,《大公报》记者,北京市育英学校高中语文教师;本文来源:公众号“思想室”(ID: Andy_Wang1984)。



扫一扫二维码,

关注“阿信微言”

请停止对孩子常态化、系统性的伤害!

所属主题
阿信微言
阿信微言
阿信,独立学者,私学教师,以研究中国私学教育传统及译介外国传教士传记为治学方向,有一个4岁的女儿,陪伴女儿阅读和成长,在国内开展阿福童经济公民教育。 欢迎来信交流育儿、读书体会。有信必回。[email protected] 公号:阿信微言(ashing1989)
阅读更多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