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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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不能告诉你她的真名,但可以告诉你第一次遇见她时,自己怎样被她吓到。
那是个星期天早上,我和家人去JH,那是去朝见天上父亲和天国亲戚的地方。平常我很少聚会时离开大堂,感恩多年来体内水库搭建得好,两小时通常坐得住,不必出去泄洪。
但那个早上贪喝了大杯咖啡,聚会前本来要先去处理存货,又碰到一个姐妹讲话讲太久,就直接被喊进去入座,果然牧师讲得正热血沸腾之际,我实在忍不住得冲出去。
在厕所里正感到释放,突然听到一个人推门进来,似乎在哭泣,过了约一分钟,又有一个人急促地冲进来,很大声地说:“你还好吗?是不是儿媳妇又欺负你了?你讲出来心里会好过一点,我替你祷告。”
“反正现在厕所没人。”那个洪亮的声音说。我打了一个寒颤,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还在,想像着外头的场面,犹豫不决,是应该走出去,还是——怎么假装自己不存在?这两个人的声音都很陌生,我不想让她们尴尬,只好在心里跟牧师请个假,继续躲在里面静观其变。
水声、哭声、人声,稀里哗啦,我尽可能不“窃听”,其实外面水龙头一直开着,真的不清楚苦主在讲什么。等了五分钟,总算又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我已经按捺不住了,赶紧往外冲。
“嗨,姐妹平安。”迎面撞上一位短发姐妹,皮肤黝黑、身材挺壮,穿着大花的七分宽裤,三种颜色的长袜子和灰色球鞋,架副黑框眼镜的脸颊还有点湿,上头浮现的笑容有浸泡过久的浮肿。
没有其他人,显然苦主已经离开。
不等我回报平安,她直接往其中一个隔间走去。门关上,我还在洗手台擦抹肥皂,就听见从里面传来一个洪亮的祷告声音。
“神啊!XX姐妹的儿媳妇对她不孝顺,她很可怜,在美国英文也不懂,现在她很伤心,你要给她做主,帮助她,救她……”
她的声音充满整个厕所,仿佛这里就是上帝的宝座,她带着苦情来恳求公义。
小白阿姨是我给她匿的名。因为从她那里,我听到了跟上帝沟通的大白话,没有一点客套,也没有什么妆饰,对了,我还听到她祷告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半秒钟,然后说:“我忘了要跟你说什么了……喔对,想到了……”
在一个两三百人的信仰群体里,通常认识的就是年龄相仿或人生阶段类似的人,其他人顶多见过面,点头微笑,不会真的有连结。那次厕所事件之后,我开始想办法打听小白阿姨是谁,甚至主动走到她旁边想要搭讪,可惜她很少独自一人,每次看到她,手总是牵着、揪着、挽着另外一个人。
2
小白阿姨全家从东南亚移民到北美,丈夫去世得早。她一个人养大儿女,儿子毕业后回到东南亚工作、成家,女儿则嫁到外州,也已经成为妈妈。虽然儿女都曾经邀请她去自己居住的城市,方便关照,但个性独立的她不想成为儿女的负担,觉得自己年纪虽然大了,仍然很健壮,所以留在原来居住的美国西岸,找到一份陪伴老人的工作,管吃住,又有薪水可以拿,她唯一的要求是每周日必须休息,让她可以回“家”。
“我儿女说不想让我一个人在外面流浪,我告诉他们,信上帝的人只要找到弟兄姐妹聚集的地方就有家。”小白阿姨说。
听说她儿女工作都挺好,也愿意奉养妈妈,不想她劳碌大半生,还去做这种看护工作。可是她却说,陪伴老人的工作很神圣,她很高兴是自己去陪伴老人,而不是在儿女身边成为等着被陪伴的老人。
其实小白阿姨不但在工作上陪伴老人,凡她所到之处,都会有她的聆听、安慰和祷告相随。
书念得不多,读不懂永恒大书里的字,她笑说自己就像眼瞎的人,耳朵就特别给力。无论是听牧师讲道,或平常听人分享,她总是特别专注,并且尽量记住。年纪大了记性虽然不好,但小白阿姨有个秘诀,就是好东西听到了赶紧多跟几个人分享,这样不但别人得益处,自己重复啊重复着,也就记住了。
尤其是永恒大书中的真理,她用自己的白话多讲几次,不能说是“背诵经文”,却可以讲述其精髓给别人听,很多时候还加上自己的“运用心得”。
居住在一个出门靠车的异乡,小白阿姨因为不会开车,原本开车半小时距离的目的地,她得花上两三个小时等车、转车、走路,才能到达。但她笑嘻嘻地表示无所谓,在车站等候时,或在公交上,她都能结交朋友。在她那儿搭乘公车的人一般都属于劳工阶层,甚至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经常可以看到愁苦的单亲、满脸愤恨的青少年,或是满脸沧桑不懂英文的非法移民。小白阿姨的英文不好,对“外国人”,她仍然会比手画脚,加上几个简单单词,和一脸表情,尝试对人表达关怀和友善。
若看到华人脸孔,会两种方言加上普通话的她一定上去打招呼,偶遇的,会收到她的亲切寒暄,固定碰到的,多半成了她街坊邻居般的熟人。一趟又一趟的蜿蜒公交旅程,在各种味道混合的空间里,她坐在一个人身边,全神贯注地投注于另一个生命,愿意聊的她认真听,无言的,她有时讲讲自己,有时讲讲见闻,有时安静地在一旁,陪着一起颠簸,暂停,看人上车下车,等候自己的那站来临。
有阵子,一位单身姐妹自愿去小白阿姨换公交的车站接她,缩短她每周日往来教会耗费的时间,贴心的她怕小姐妹等,特地乘坐更早一班公交,结果在等候时,又认识了几位刚到美国日夜打工非常想家的华人,成了他们在异乡寒冬里最暖的一盆火。后来有机会和小白阿姨聊起,她说:“我知道啊!我以前刚来美国也是这样,身体越累,心越孤单。”
她说自己当年虽然需要朋友,又害怕接触人,因为人生地不熟,怕碰到存心不良的坏人,所以在公车站接触这些人时,她都是从跟对方微笑开始,多用微笑让对方熟悉自己,然后才打招呼,一句两句问候。
“有一个餐馆打杂的,我跟她说嗨说了半年,还是很疏远,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坐在她旁边跟人聊天。后来有一个礼拜我生病没去教会,下个礼拜再去的时候,她竟然主动开口问:你上个礼拜怎么没来?”
“我好感动啊!”小白阿姨边说边拭去眼角的泪水。
3
我开了一门有关永恒大书的课,上课时间在主日聚会前,有天讲到一半,突然看到小白阿姨带一个我没见过的人推门进来,乒乒砰砰地搬椅子,招呼带来的人坐下,然后一脸幸福快乐坐在那里盯着我,猛点头,好像听得津津有味。
下课时,她带了那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姐妹走来,介绍我们认识,原来,那是她在公车站认识的新朋友,因为提早了四十分钟到教会,经过我上课的教室,那个新朋友很好奇,小白阿姨就带她进来坐坐听听。
“她还没信,我想你是个好老师,也许一两句话听进去了还是有帮助。”小白阿姨趁别人在招呼那个新朋友时,偷偷对我说,“对不起老师,我是听不太懂,但是我想陪她,所以就进来了。”她有个特色,就是声音刻意压低时,还是很洪亮。
我告诉小白阿姨新朋友是需要陪伴的,今天看到她出现我很惊喜,她皱褶的脸咧出了一种孩子的腼腆,“我去陪新朋友了哈!”她转身时,我发现她的膝盖上绑着绷带。
虽然和小白阿姨没有太多交集,但只要有机会,我会偷偷观察她,听人讲到她时,也会特别竖起耳朵听。她似乎对人旁边那个空位特别敏感,无论是听她叙述在公交上的经历,还是在信仰群体里,我发现她总是会注意到谁的旁边没人,然后用自己把那个空白填满。
“我陪你坐哈。”她常笑嘻嘻地重复对人说这句话。不认识的人可能以为她是个怕孤单的老人家,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单亲多年的她其实比谁都独立、不怕落单;小白阿姨是在自已的缺乏里看见了他人的需要。
“我们不能老等着人家来陪我们,我们最有空,可以去陪别人。”这是她对很多年长姐妹的劝告。
曾有一位多年在安养中心工作的朋友告诉我,这职业让他对“老”做了一个结论:关。“先关上五官,最后连呼吸都关上,老人的路就走到了尽头。”事隔多年,我依旧非常清楚地听到他说的这句话。
的确,一个人变老的旅程,就是慢慢地关上自己的眼睛,懒得再看新的东西;固执地关上自己的耳朵,不愿意听劝;无奈地关上自己的情感,宁可孤单也不主动去爱;厌烦地关上自己的大脑,不肯再学新的知识;伤悲地关上自己的心,不再认为有人可以了解自己。
这世界到处充满了抗老的新发现,但在小白阿姨的身上,我看到“老”不需要抗拒,只需要陪伴:被陪伴,也去陪伴人。
靠近七字头的年纪,她不卖老,也不强求年轻,我发现她的穿着常是超过三种颜色的组合,但没有给人花俏的感觉,反而有孩童般的天真灿烂。
4
后来,小白阿姨陪伴老人的工作没了,她的膝盖老化,走路颠簸,无法承担搀扶老人的担子。听说她很积极学用微信,这样在家可以免费语音关怀人,陪人讲讲话。有阵子她无法搭公车出远门,只能在家附近走走,有天她发现从前常来家附近这个公园散步的一对老夫妻,只剩下那个老太太,她坐在轮椅上,双唇紧闭,推着她的看护边走边刷手机。
从前因有工作,小白阿姨很少去那个公园,几次碰到那对老夫妻,打招呼都爱理不理,失业后,她天天去公园散步,都会碰到那个坐轮椅的老太太。于是有天她偷偷请上帝给自己加油,然后鼓起勇气再跟那个老太太举起手,咧嘴微笑打招呼。
“她理你了吗?”旁边听的人急着问。
“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先打招呼,然后陪她散步,现在我可以陪她讲从前的事了。”小白阿姨兴奋地说,“不要想着去改变一个人,陪他就好,让他自己被上帝改变。”
每次在现实里看到人往坑里靠近,怎么拉都拉不回头;已经被火烧到,手指还包着纱布,又用另外一只手去靠近火炉;在原地绕啊绕的,明明门在那里就是不肯往门那里走,我都会被气到想要“眼不见为净”地转身一走了之。但却在那个当下,小白阿姨洪亮的声音又自然响起:陪他就好!
真的陪伴就好吗?我转身问她。
小白阿姨从记忆盒子里探头,对我说:“陪他就好!”
我想起她每次跟人道别时一定会说:“上帝祝福你……”那尾音拉得好长好长,仿佛希望福气也能长长久久地跟随那人。
然后,她会一直看着那人离开,口中念念有词。
或许她是对的,我把椅子拉过来重新坐下,告诉自己:陪他就好。
对孩子的苦心,对家庭的细心,对配偶的耐心,对关系的存心——生活,其实就是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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