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22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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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庆忆恩师|我在清华当学渣的日子

【作者按】望系列为小万工的时评杂文系列,不定期更新,本文为第七篇。校庆忆恩师|我在清华当学渣的日子


配图名:归来 油画 来自程远,清华大学教授,已获得授权使用


四月最后一周的周日,是母校校庆日。


前日出差,飞机晚点,凌晨一点降落在天河机场,看到研究生院拍的校庆MV《未来归来》,就莫名奇妙地想哭。


第二天一早,大女儿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心怀歉疚,本来是答应陪她参加学校运动会的,因为出差没去成,爸爸要监考,害的小姑娘只能一个人参加了亲子运动会。同学的妈妈发短信说看我女儿挺失落,让我们多关心她。


心里一酸,问女儿昨天运动会玩的开心吗,她委屈地撅起小嘴,我又想哭。


一整天工作上各种忙碌的烦心事,方案政府提了好多意见要改,人员没有沟通好,新出的地要投标,满头包。


晚上编辑联系我,让我给一些朋友的评论用在封底。我就想到了大学教我美术的程远老师,自从我开始写文,就一直用他的画做题图。


微信里简单的聊了两句,他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书什么时候能出,我沮丧地说:从去年拖到今年,最近书号收紧,估计还得等。


老师各种鼓励,末了,再三叮嘱我:好好生活,好好写文,远离政治。


尤其是末一句,他重复了好多遍,甚是恳切。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老师熟悉的声音,我一下子就有了昨天看MV时那种归家的感觉,就仿佛回到刚进园子里随他学画的时光,耳边又想起他常说的那句“班就是家”,转眼竟十五年了。



还记得那年我十八,高考超常发挥考进了全省前五十,被自己高中三年一直心心念念的建筑系录取。


听起来是不是很拉风,但一入清华深似海,从此开启自己的学渣人生。


那年建筑学院风头正盛,收了许多省市状元。全国招九十人,我排号八十二,湖北一共招三个,我是第三名,分到了三班。


三班的美术老师就是程远,他从1984年开始在清华任教,说是建筑系三班的精神领袖并不为过。


那时建筑入学并不需要美术基础,当然同学中不乏从小学画,师从名家的佼佼者,但更多的却是像我这种连简笔画都没怎么画过的小菜鸟。


大画家教小菜鸟,想想这画面就清奇。


我第一次看到程老师,就不觉得他像画家。


一米八的个头,浓眉毛厚嘴唇,嗓门大爱张罗,完全不是想象中的艺术家的气质,画却很有力度,大白大黑,后来知道比画更有力的,是人。


校庆忆恩师|我在清华当学渣的日子

配图名:教堂 素描 来自程远


程老师的素描课,我觉得说是人生课更妥当些。


我们画静物的时候,他总是用他的大嗓门一边讲画,一边跟我们聊人生。


印象最深的是他老说:眯起眼睛看,忽略局部,关照整体。人生也要这样,不要太在意。


那时我正是刚入学最迷茫的时候,从高中的刷题模式到大学的放养模式,一点都不适应,天天挣扎在阴影透视和微积分挂与不挂之间,对于大设计也不得其门而入,在一众大神同学之间,看自己一无是处,不知道人生为何,平庸又自卑。


那时我凡事都缩在后面,心里常常乱得很,笔下就不清爽,每每评画总在班里排末流。



在这样的自卑间,与程老师的第一次单独说话,都是在一学期之后。


那天我到画室最早,看到老师在,不知哪来的勇气把自己的钢笔线描作业交给他。


他竟然仔细看了看,然后盛赞我努力,声音特别大,回荡在三间画室。


“小姑娘很有才华啊,你要更自信,不要犹豫,画线描,错的也是对的。


我被他夸得莫名有些感动,毕竟学渣好久都没被肯定了。


错的也是对的。反正不能改了,不如努力面前吧。


那次之后,程老师仿佛注意到了总是藏在画室角落里的我。


大二我们开始学色彩,一次课我误打误撞调出了一个灰青色画花瓶,他凑过来,举起大拇指,扬头大笑着说:小姑娘颜色感觉很好啊,这色彩调的高级。


他的夸奖让我真的以为自己色彩感觉很好,由此渐渐地体会到绘画的乐趣。


另外印象深的一次是暑假的色彩小学期,在青岛写生。


有个水塔很入画,我起的晚,因为侧面的位置都被早到同学们先占了,不得以坐到了水塔正面的太阳底下,画了一个正立面。


结果晚上聚在一起评画的时候,程老师看到我的画就两眼放光,说:小姑娘有个性,这么多年没有人画过这个角度,很漂亮!这是今天最好的画,艺术就是要推陈出新,不用跟别人一样。


经过了大一大二的忙忙乱乱,我渐渐找寻到人生的方向,开始接受自己在人群中的平庸,不再执着于和他人的比较,更明白自己在上帝眼中的独特价值。


校庆忆恩师|我在清华当学渣的日子

配图名:走在阳光下 油画 来自程远


后来的大学生涯就顺利很多,选自己喜欢的课,读自己喜欢的书,仍努力但不强求——第一次拿了奖学金,第一次大设计被优留,第一次论文被评了优秀。


远远算不上逆袭,因为我始终是园子里平凡无奇的那一个,学业勉强混个中游,没有挤进前三分之一的推研名额,无心考研或出国,顺理成章地毕业、结婚、生子,成为大公司里小小的螺丝钉。


每年校庆都张罗得轰轰烈烈,我虽在北京却也从来没有回去过。


毕业多年后再次联系上程老师得益于微信,某同学建了一个“和程远胡侃群“,当年的三班一拥而上加了三百多号人,热热闹闹地开始回忆当年趣事,也分享自己绘画或文字的习作。


我这才得知程老师退休了,在京郊的画室开始创作他的巨幅油画,并不画时兴的当代艺术,净画些老玉米,农村人,乡野老宅等“土味“十足的题材,还独创了水彩风格的油画,每有新作就发在群里,邀请学生品评,特别自得其乐。


校庆忆恩师|我在清华当学渣的日子

配图名:砍柴归来 油画 来自程远


很好,不用跟别人一样。


我也捡起自己写作的业余爱好,开了个公号,连载小说,写散文,忙的不亦乐乎。


好久没画画疏于动手,就找老师讨画来做题图,他竟然爽快答应,说我还记得你呢,小姑娘很有才华。


那时我刚开写,劲头足,一周一更,他也几乎是一周一幅,我们师生间又达成了某种合作的默契。


离开园子十年了,我三十而立,程老师六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没想到,师生有幸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中国古语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意思是一日做你的老师,你就要终身如尊重父亲一般尊重他。


圣经中说:“你们做师傅的很多,为父的却是不多。”


意思是许多人好为人师,却并不像父亲爱孩子那样爱学生。


三十岁有了两个孩子的我,后来每每看着程老师精彩的画,想到他那时逮着十八岁的那些初学者生涩的画,不遗余力地真诚夸奖的情形,就觉得满感动。


这也许就是为父的心肠吧,看着自己有些自卑的女儿,尽管不好,也都看成好的。


幸运的是,这样的老师,在清华我遇到过许多许多。


今年是我们毕业十周年,我看一个同学在朋友圈里感慨:


清华不能保证给你学区房,不能保证让你的公司成为独角兽,更不能保证你的人生会精彩,甚至毕业几年后清华本身都成为不适合拿出来说的学生时代,但清华就是那个你所经历过的,和老师和这个园子以及园子里每一个人所经过的点点滴滴,没什么现实的用处,却历久弥新。


所以写下这些和程老师点滴片段之时,我不禁想,在毕业十年,平凡又琐碎的生活中,清华于我到底意味着什么?


见过一个隔壁流传甚广的段子,北大的同学比喻自己之于北大的感觉,就像一个纯屌丝以前不小心傍上一个白富美,成为她千万朋友中的一个,后来被白富美扫地出门,等到再见的时候,仍然心惊肉跳,觉得自己和白富美有过的那段感情,纯粹给白富美靓丽美好的人生涂上了一个小黑点。


我毕业的时候觉得这个段子颇为形象,后来年纪渐长又发现不是这样的。


清华于我,其实更像一位出身名门望族家世显赫的美丽母亲,养了一个资质相貌平平的女儿,女儿每次看到雍容华贵的母亲都忍不住会怀疑自己的身世,及至女儿长成,嫁了个平凡人家,每次回娘家仍然免不了情怯,害怕自己是不是辱没了母亲的门庭。


但母亲却并不这么想,她认得每一个她所生的孩子,无论杰出或是平庸,她都期待着她们拨开生活的一地鸡毛,带着梦想归来的那一天。


107岁生日快乐,母校!



|全文完|




程远老师将于2018年9月19日在中国美术馆举办自己的个人画展,喜欢他画作的朋友可以关注公众号:程远侃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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