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时让悲伤终结》是1991年的一部小众电影，多年前我看过这部片子，印象极其深刻。最近因为探讨教育的问题，我又想起这部电影。这部电影是讲马兰马莱斯在晚年的时候回忆其恩师科隆布对其一生的影响。马兰马莱斯（或译为马兰马雷）是法国著名的作曲家、指挥家、维尔琴演奏家，幼年时他的音乐天赋就被发现得以加入当时巴黎最好的音乐机构——日耳曼奥赛尔唱诗班，后拜师科隆布学习维尔琴。1676年，马莱斯加入巴黎歌剧院，1679年8月1日起被任命为路易十四的宫廷维奥尔琴演奏家。
这部影片很恰当地说明了何为音乐，并且从中可以看出师徒制教育的意义。我们先来看看这部影片中显露的音乐意识，科隆布和年轻的马莱斯在这一点上有如云泥之别。在科隆布的眼里，音乐和乐器、指法技巧、乐谱有着本质的区别，乐器、技巧、乐谱都不能算为音乐，这些只是音乐的外在表达。而马莱斯一心所求的不过是如何从大师科隆布那里学习到演奏的技巧。影片中有一幕很恰当的说明了二者的差别。当马莱斯有幸可以在教堂里为国王演奏后，他已经得意至极，以至于科隆布让他弹琴时，他依然沉浸在其中。科隆布见状直接摔碎了他的琴，并将之逐出师门。在临走前，科隆布说：乐器不算什么，它代表不了音乐。这些钱够你去买马戏班的马娱乐皇帝了。听听我女儿的哭声，这比你拉的琴还接近音乐。
马莱斯所追求的就是通过演奏而跻身于宫廷乐师的行列，对他而言，音乐只不过是一种谋生，获得一定身份的手段。而对于科隆布而言，这些就完全背离了音乐。所以，当国王差人前来邀请他出山时，科隆布断然拒绝了。就连主教谴责他这是在埋没上帝给予的恩赐时，他也不为所动。因为在他眼里，美丽的自然就是王宫，金色的夕阳胜过黄金。离开了他的屋子，他的回忆和情感也会逝去，音乐迟早也会随着这些而逝去。这就是说，在科隆布眼里，音乐就是生存的激情，离开了人格中这份深沉的激情，音乐就不再是音乐，音乐就变成讨好国王的马戏班了。
马莱斯根本不懂科隆布，也不懂音乐。马莱斯固然有娴熟的技巧，装饰音也运用得很好，但科隆布无法在他的演奏中听出音乐。科隆布希望马莱斯能够知道不再为舞蹈而伴奏，不再为取悦国王的声音是什么。在雷雨交加的时候，科隆布告诉马莱斯主旋律和低音要注意对比，马莱斯左右看着天空不知老师在说什么。在画家的家里，科隆布要马莱斯注意聆听画家的笔的声音，因为画家的笔就是弦，画家在作画就是在拉弦。在小树林里，有个小男孩在小便，科隆布让他细心观察，并问他：“现在你明白了音乐中的装饰音了吧”，马莱斯的回答是要下降半个音符。根本是答非所问，科隆布一直想要带领马莱斯去体验产生音乐的土壤、情感，但马莱斯一心充满的却是表达技巧的问题。
最终二人分道扬镳，随着时间流逝，马莱斯成为宫廷乐队的常任指挥，可以说他的梦想已经达到了。但慢慢地，他发现了问题，他们的演奏没有生命，就如影片一开始的情景。宫廷乐队能够听得到指令，知道怎么演奏，但就是无法进入人心。所以，马莱斯就趁着夜晚离开皇宫来到科隆布的木屋下，想要偷偷聆听师傅的演奏。等了23个晚上后，他终于听到科隆布的琴声了，马莱斯请求科隆布教他最后一节课，而科隆布却说这是第一堂课。之后就是最精彩的部分了，二人在黑暗的小木屋里，像极了师傅向徒弟传授秘诀。
科隆布指出音乐的存在是为了表达出语言无法表达之事，为了表达无法言语的感受，它不完全是属于人类，音乐并非为了国王而存在。马莱斯马上就说，我了解，音乐是为了上帝。在被恩师否定之后，他又给出了几个答案：为了黄金？为了荣耀？为了竞技？为了沉默？为了爱？为了爱的伤痛？为了娱乐？这一切答案又被科隆布一一否决了。马莱斯接着说：“音乐是赐给灵魂的圣饼”，这教科书式的答案依然被否定了。于是，马莱斯承认自己不明白。短暂的沉默之后，马莱斯说自己想为死者留一杯酒水，此时科隆布表示他很接近答案了。
接下来就是对音乐精彩的描述了：音乐是为了代替郁闷在心的人发泄心里的话，音乐是为了失去的童年，为了盖过鞋匠敲鞋的声音。音乐，是为了人出生前，呼吸前，见到光亮前的那段时间。终于，科隆布激动地握住了马莱斯的手，肯定了这答案，并表示他可以接续他演奏这些唤醒灵魂的曲子了。如果我们稍加留意就会发现，马莱斯在讲这些话时表情和前面完全不一样。在谈到音乐是为了黄金、荣耀，甚至是为了上帝时，马莱斯的脸都是毫无表情的。但此处，马莱斯眼眶里全是泪水，他的声音变得极其动情。也就是说，此时的马莱斯把音乐和生命联系起来了，他开始从自己的生命角度谈论音乐了。不是出于生命的艺术，即使有教条式的为了上帝的答案，或者是为了世俗的金钱、地位，终将不是艺术。
是生命给了艺术活力，艺术不过是表达生命的一种途径。这答案可能并不出乎意料，但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往往背离了这道理，我们正如年轻的马莱斯一样，忘记了去塑造生命，只一心去追求技能。就这部影片来讲，年轻的马莱斯遇到科隆布是他生命中极大的祝福，虽然他一开始无法认同，也难以明白，但等他有了生命历练之后，他就能明白恩师的宝贵。所以，他在获得功成名就后继续来学习那内在的艺术。另一方面，音乐对科隆布不只是源自生命、寄托情怀，音乐对他而言最终也是生命的升华。他能够走出悲伤，走出对亡妻的过度思念（这导致了他疏忽对孩子的教育，间接导致了大女儿的悲剧），走出对马莱斯的恨，音乐在这当中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而音乐能发挥作用自然和科隆布的信仰有关，可以说，正是扎根于坚实信仰的音乐，以及一个委身信仰的人，才真正成就了音乐，也成就了人。
故此，这部影片是从很深沉的角度把信仰、人的生命、艺术、人间悲剧糅合在一起。因为有了信仰的奥秘，有了真实的生命传递，有了艺术的表达，才有塑造真正之人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