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共读|第1篇：水池

家庭共读

第1篇：水池

关于感恩（上）

小编语：

原“用心不留白”栏目，现更名为“家庭共读”，文末设置了家庭讨论问题环节，方便家庭深入地思考和应用。欢迎家人们留言分享你们的感动或者建议。

Hi，你第一次受到冲击是什么时候？

每每看到“应用题”仨字，我心就打颤。

小学四年级，数学单元测试，整张试卷全是应用题。同桌刷刷落笔，我如坐针毡，那时还没学会直接把题干抄一遍交上去，好歹填满空白处，只能装模做样在草稿纸上演算。脑袋不转，好歹让笔动起来。

试卷发回，看到右上角鲜红45分，担任班级学习委员的我，震惊，羞耻，迅速拿铅笔盒盖住。此前，别说不及格，各科分数很难考到90分以下——原来，是没遇到应用题这种东西。

应用题世界里有两道经典，堪称我噩梦中的噩梦。一道是“鸡兔同笼”，另一道是水池题：

一个水池注满水需要5小时，把水放完需要8小时，如果同时注水和放水，装满水池需要多长时间？

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每个字都看不懂。这就是应用题。

信心轰然坍塌，只好自我安慰：一边注水，一边放水，这种匪夷所思的操作，生活里根本不会遇到，要应用在哪呢？别太难过。

如今回想，这道题如某种预言，某种隐喻。长久以来，我的心就像那个水池，一边注水，一边放水，存留不住任何快乐。

为什么偏偏是数学？

试卷必须要家长签字，我妈崩溃了。她高中成绩拔尖，因家庭困难而辍学。当年成绩远不如她的男生，考到上海交大。她热爱数学，坚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由车间工人自学成为会计，为把账做平（收支平衡），算盘通宵拨得噼里啪啦。

数字，是她的信仰。

命运老人轻伸手指，多米诺骨牌第一片倒下。我疼得不禁怀疑，妈妈如果继续用力，我的耳朵就要被拧掉了。掉在放学回家路上，同学、家长来来往往，搞不好还会踩到。我害怕极了。怕妈妈，怕数学。怕这个世界上，那些让我无所适从的道道难题。

妈妈也怕，担心女儿人生从此完蛋。市区里的樱花购物中心，五楼儿童用品区宛若天堂：正版芭比娃娃，能选不同裙子搭配各种场合；培乐多彩泥套装，烹饪配件齐全，光看外盒图片，就知道它和校门口小卖部的橡皮泥，差别不仅限于名称。

那天，妈妈带我乘电梯到达天堂。学习用品柜台外，妈妈指向货架高处一排书包，与我立约：“如果你期末数学考到九十分以上，就给你买这里的书包。你可以选一个。”

同样都称“书包”，挂在那里的它们，个个洋气、时尚，设计独特，不必摸，光用眼睛看，都知道其材质精良。价格相当于普通货的五倍。售货员笑眯眯一句：“进口的。”足以抵消所有不甘。有的书包是运载书本文具的容器，有的书包将成为一个十岁小学生努力学习的奖赏，代表她的自尊和品味。

好看。太好看了。真难选。

我相信，当我指着高处一团粉红色，说“要它”的瞬间，我内心水池里装满的快乐，和期末考试结束，从售货员手里接过它，摸到它，拥有它时的快乐，是等量的。因为那片刻，我百分之百相信：如果我做到妈妈所说的，她一定会履行承诺。毕竟，大人不是小屁孩。大人说到做到。

九十六分。

我没有得到书包，妈妈没有任何解释，比如经济困难再等等，或者选个其他奖励之类。她连借口或解释都不屑找。供你吃穿还不够吗？我是大人，我说了算。

一个小学生无法反驳这种逻辑。

和妈妈外出，我总会问：“这条街，这条路叫什么名字？”听到回答便说：“好的。”然后，到此结束。并非对地理位置感兴趣，而是那当下，在那个地方，我想要一个东西。糖葫芦，橡胶小鸭，漂亮裙子。说不出口。先问好位置，告诉自己，以后吧，以后我再回到这里买下它。

从未回去过。那些地名，听完，没等回到家，早就忘了。

这种问答模式周而复始，妈妈从未察觉，也从未好奇：“你问这些地名干什么？”她十一岁那年父母相继离世，四姐弟成为孤儿。“需求得到满足”，她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每个字都看不懂，无法理解，也不曾体会。

高考前，父母信誓旦旦，你尽力，如果成绩不理想可以去复读一年再考。出分后，我提出想复读，他们坚决不让：“多丢人啊，不行。”原来，大人可以这样。把出尔反尔视为理所当然，毫不在意。

我猜，没有人刚出生，睁眼，啼哭，然后就决定：我是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总是充满负面消极思维。在小孩看来，家的模样，大致等于世界的氛围。父母令他产生什么情绪，就是世界最开始带给他的感觉。

世上诚然没有完美父母。多年来，我努力想去理解、体谅爸妈的成长背景、经历，影响到他们何以至此。但无法否认，婚姻破裂，分手分得两败俱伤的家庭，关键词少不了缺席、忽视，谎言、暴力和伤害。令小孩渐渐不再相信：

不相信父母。假如我出生后有任何意外状况，妈妈很可能会悄悄把我扔到郊外；不相信小狗是“挣脱绳子跑丢了”，怀疑妈妈认为它影响我学习，故意把它放走；如果有意外状况求助爸爸，他会不堪重压，为难、崩溃，“你要把我的新家庭搞散了。”

不相信别人。对方夸奖，也许有求于我，也许是讨好型人格，对谁都恭维；和新朋友一见如故，做好准备，日后她看清我真实面目，就会悄然离去；谈恋爱，男友随口称赞闺蜜“确实挺漂亮”，心里演起小剧场：他当初考量过，自认追不到闺蜜，退而求其次才选择我；东西物美价廉，心里不安，老板为什么如此爽快，看来还是买亏了。

不相信自己。身体健康，别庆幸太早，保不准哪天就会收到张《癌症晚期通知单》，倾家荡产还治不好；个性内向谨慎，理想主义，自控力差，做事虎头蛇尾，失败二字刻在骨子里；如果结婚生育，只会给对方和孩子的人生带来伤害——以爱的名义，重蹈覆辙；绝少开口向人求助，也希望人家别来麻烦我；期待安乐死合法化，有尊严地孤独终老。

我的心就像个水池。看向左边：每当耕耘，收获点小小成就感，每当他人打开欣赏、鼓励的注水口，打开善意、陪伴的注水口，信心和爱哗哗涌进池子。

但我高兴不起来。

因为，另一侧，那些叫做怀疑、挑剔、否定的出水口，叫做担忧、失望的出水口，也同时打开着。

Hi，你数学怎么样，向你请教，装满这水池需要多长时间？

（未完待续）

家庭讨论：

对孩子的苦心，对家庭的细心，对配偶的耐心，对关系的存心——生活，其实就是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