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22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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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独自生活》第4章:高一

那一夜的梦里,全是回忆。

回村的第二日,我与二叔将三爷爷的遗体火化。并在门前的禾场上,烧了些衣物。倒不是因为风俗,而是因为这些衣物也没人要。

“这些书,也都烧了吗?”我问。

“烧了吧,家里没其他人喜欢看书。”二叔说。

我在那一堆书里,挑了几本我想带走的,剩下的全烧了。

临别时,我想带着那只狗。但又打消了念头,毕竟我不是它的主人。

“豆豆怎么办?”我指着旁边睡着的狗,说。

“跟我们,反正它也天天往我们家跑。”二婶说。

我塞了500块钱给二叔,他推脱了一下,收下了。

“哦,对了,二叔,你陪我去趟李东家吧。”我说,心里想着“二叔陪我去,比我一个人去好。”

“去他家干嘛?”二叔问,仿佛我提了一个不合理的要求。

“李东让我帮他拿个东西,他说家里的钥匙在你这。”我说。

“哦,对,在我这,年初的时候他还打了些钱,让我帮他刷新了外墙。”二叔说。

“哦,难怪,难怪那么新。”我心里的那个疑问解开了。“许久没人住的房子,外墙还像新的一样。原来是刷过了。”

“唉,刷了没几个月,没人住,刷了也白刷。”二叔说。

白色大房子里,没有血迹,里面的时间像是禁止的,我第一次进来,我想也是最后一次。

相册就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像是有人事先准备好的。“李东,我发了照片给你,你看是这个相册吧?”我在电话里跟李东说。在他说“是”的一瞬间,我转身跨出院子,一刻也不愿意多留。院子里没有井,我想是被填了。

“二叔,你回去吧,我自己在这里等就行。”我说完后,就坐在了村口的石凳上,等去合肥的大巴。

“好,四点钟有一趟车,应该还没来。如果等不到车,你再回来。”二叔说后,转身往村子里走。

这个路口曾经是豆豆经常送我的地方,读高中时,我每周在这里坐车,去另外一个镇。

起初它跟着我跑到路口,不肯回去。我大声的说“回去,回去吧,我带不了你,听话,回去。”它像是个被抛弃了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我当年的迷茫。我没办法,只得狠心的把它骂回去。

后来,它习惯了我的离开又回来,每周一次。每次我给它煮一大锅粥,够它吃一个礼拜。问题是,夏天的时候,那粥,第三天就馊了,等我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发霉,但豆豆还是当着我的面舔食着,摇着尾巴,表示对我的感谢。我哭过几次,但我也是个孩子,我还能怎么办。我不断的对它说“我带不了你,对不起啊”。它倒是从来没有抱怨过我,或者心里抱怨过,说不出来。只是那时我的心窍未开,不知道应该煮点肉给它吃。

再后来,它送我,只送到村口,然后转身回去,走几步,回头看看我,我也看看它,什么也不说。我的眼神逐渐像个大人,冷漠无情,或者是无可奈何。它的眼神逐渐像个孤儿,不明白家里的人为什么一个个离开,不要它了。

有趣的是,日子久了,它能算出我回来的时间,周五下午就在村口等我。我以为它会算日子了,直到听村口小卖部的人说。“这条黑狗天天在这等啊,有车子停,它就站起来看。”回去的路上我对它说“你不要天天来等啊,你在家里待着。”我不知道它听懂了没有。

高一的生活,混乱,新奇,惊恐。学校所在的那个镇子,被称之为君子镇,听说是因为孔子的一个弟子病逝在此。镇子里有许多古街,老房子,地上的巨石路,有几百上千年的历史。我最喜欢的是古街里的书店、音像店和澡堂子。这所高中也有100多年的历史了,学校后面是一个湖,后来我差点淹死在那湖里。

起初,我住在集体宿舍里,12人间,但不都属于一个班级,而是混住,热闹非凡。这些孩子个个都像是脱了缰的野马,白天上课时,还算规矩,一旦放学,就在镇子上各处晃荡,街头偶有年轻学生斗殴,打群架的那种。门口书店的老板说:“你看过有老母鸡和老公鸡打架的嘛!打架的都是些小公鸡,有力气,没地方使,通过打架证明自己。”这是一个中年男人,黝黑,干净,尤其是他油亮的头发,亮的可以当镜子照。我唯一纳闷的是,他天天在书店里,怎么晒的那么黑。直到一年后的夏天中午,我看到他在镇子的街道上跑步,才明白他为何这么黑。

我是门口书店的常客,和老板也渐渐熟悉起来,常在他那里买闲书、磁带。书店进门的桌子上,总是放着一只咬了一口的苹果。“这苹果为什么不会坏呢?”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去碰了那只苹果。“假的,模型。”老板从柜台里轻声的说着,眼睛没有离开所看的书。多年以后,我再次回想起那个老板,我想“这莫非是一个乔布斯粉。”

一日夜间,集体寝室外哄闹声特别大,我出来一看,一楼的院子里全是人,墙头上也是人,手里都各拿着棍棒。“又打架?”我和同寝室的同学说。“打群架,听说是对方一个同学的大腿,被这个院子里的一个人给刺伤了,他们找上门来算账。”那一次,人最多,但没有打起来。刺伤对方大腿的人,早就溜之大吉了,后来也再没来过学校。高一时,因为打架被退学的,还有自动辍学的特别多,每个班级都有那么一两个。我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每周一升旗后,校长都会就打架斗殴事件发布最终处理结果。每次校长讲话的时候,我都会望着天空发呆,胡思乱想“这一点都不像君子镇,流氓镇还差不多。我在这干嘛?宇宙中会不会有一双眼睛看着我?”

第一学期,我还算安稳,没有打架,也没有被打。那时候,母亲给我的钱越来越多,最多的时候,银行卡里有2000块钱,而那时每周的生活费只需50元。故此,班级里找我借钱的人也多,每到周五,同寝室里总有几个人要问我借钱,借的不多,十块、二十块的借,通常情况下,在下个周一就会还。最离谱的是,有一年,班长的学费也是问我借的。五六百块钱,我也借了,他也还了。钱有时候可以帮上很大的忙,那时没人找我的茬,可能跟我经常借钱给他们有关。这是我的猜想。

周末,都各自回家,镇中心的车站最为热闹,短途五毛钱,远一点的一块钱,两块钱。学校和镇子一下子就空了,镇上靠学生维持的生意,也在周末收摊休息。我照常回家,接上狗,去外婆家,吃红烧肉,顺便帮忙干点农活。外婆则一遍一遍的给我讲她年轻时候的事情,我也不厌其烦的听。我的孤独是因为父母不在身边,外婆的孤独是因为八个儿女全不在身边,其中包括我的母亲,都去远方打工了。我观察到,家里的电话响起时,外婆会很高兴。

第二学期,也是我高中时最黑暗的一段日子,有一天放学,我照常和几个同学出去逛街,在学校门口看见三个人正在欺负一个人。“把裤子脱了”其中带头的说。而那一个被欺负的人,不说话,背对着我的方向。“我让你把裤子脱了,你听到了没有,谁让你穿跟我一样的牛仔裤了。”带头的人提高了音量,恶狠狠的说。我听着觉得可笑,又可气。

“别看热闹了,走吧!”我的一个同学说。“好,走吧。”当我走过人群时,回头看了一眼,一个熟悉的面孔将我拉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早上,那个他父亲被害的早上。“是李东”。我当时如小舅舅附体,上去就是一脚“我你妈,你干嘛让人家脱裤子?”那带头的被我一脚踢翻在地,我的几个同学也跟了上来,那三个人看我们人多。“好,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他们转身走了。

“李东,你是李东吧?”我说。此时的李东已经长高很多,脸面白皙,文质彬彬,牛仔裤,白色衬衫,眉毛如同他父亲般的粗厚。

“对,你,你是李方?”李东说。

“是啊,我们小学同学。”我说着,又对着我旁边的同学说:“这是我小学同学,同村的。”

“你刚刚一脚踢飞的那个人,我认识,不好惹,他爸爸在镇子上开网吧的。”一个同学凑到我的身边,小声对我说。

当晚,我则受到了报复,在学校后面的小菜地被堵。对方找了一个社会上的人,把我给打的不轻。旁边的同学都不敢动,唯一一个上来拉我的同学,也被打了。至今,我觉得亏欠他,虽然他常穿我的衣服。

第二日放学,我一人,找到对方爸爸开的网吧。“你们老板在吗?”我站在吧台前问。

“上网吗?我是老板。”一个高个子,光头,中年男人站在我面前。

我带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念头,开口说“你儿子打了我,而且他威胁还会打我,我今天过来做个了断。”

老板听我这么一说,马上笑了起来,这笑有点轻蔑的意思,我看出来了。“他干嘛打你啊?”他问。

我将事情的原委复述了一遍,老板则拿了一瓶可乐给我。

“这臭小子,我知道了,是他不对,他要是再找你麻烦,你直接过来找我。”老板说。

“他要是再打我,我就报警了,派出所反正不远。”我没要他的可乐,也没敢大声的说,只是语气平和的说了这么一句。

“我晚上回来会教训他的,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了,你也别打他。”老板又说。

“好,那我走了。”我如释重负的准备要走。

“你是哪个村的?你爸叫什么?”老板又问了一个我似曾相识的问题。我则如实奉告。

“老四家的啊,你妈是不是姓方?方道青?”老板突然和蔼了许多。

“是,是的。”我说着,心里想“又是我家亲戚?”

“我也姓方,你妈是我表姐。你爸来瓦埠镇……”老板说了一半就没说了,我想他想说的是我爸来这里赌博的事情。此时,好巧不巧,他儿子回来了,我们四目相对。“你来这干嘛?”他的语气没那么凶了,估计猜到我是来找麻烦的。

还没等我开口,他爸上去就扇了他的头。“你老表,你怎么打你老表呢?”

“老表?他在学校门口先踢我的。”他愣在原地,说了这么一句。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别再找人打他,他妈是你妈的表姐,也就是我的表姐。”老板说。

“哦,他不打我,我就不打他。”

“外甥啊,你回去吧,有空来家里吃饭,来上网,我不收你的钱。”老板笑着对我说。

后来,我没再去过那家网吧,不是因为免费,而是因为尴尬。我宁愿绕远路,去老街里的网吧。只是在给妈妈的电话里,我提过这个老板,却没提打架的事情,她也认了这个表弟,说不怎么联系了。在学校里遇到他儿子,我也装着没看见他,他也假装没看见我。有一次我看见他被别人打,我没上去帮这个远方老表,甚至还有点高兴。“报应,让你天天让别人脱裤子”。

发现李东也在这个学校之后,我们就常常见面,仿如失散多年的兄弟,再次被寻回。

“上次人家欺负你,你怎么不还手?”我和李东走在湖边,初秋的凉风,从湖面吹过来,有一种香气,十分舒服。

“我害怕把他打伤了。”李东说着,看向远方的渔民。

“后来……”我想问,又没问出口。

“你是想问那件事?”李东说。

“嗯,我听说凶手找到了,已经判了死刑。”我说。

“对,是的。”李东平和的说着,没有太大的情绪。我本来想问他后来是怎么好起来的,关于他发疯的传言,我又没问。

“你脸好一点了没?”李东突然看向我,问我的伤势。

“没事了,一点皮外伤。”我说。

“你那天干嘛帮我?”李东问。

“我们同村唉,你又是我同学,小学同桌。我看到他们欺负你,我就气得不得了。”我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

“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对不起。”李东突然说。

“什么事?”我心里有点疑惑,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小学的时候,我往你的水杯里倒过尿。”李东十分紧张的说着,眼睛不眨的,在等我的反应。

“我去”我上去拍了一下他的头,轻轻的推了一下他,往湖边的方向。

“对不起啊,对不起,哈哈。”李东又靠了过来说。

“还好,没什么。”我说。

“还好,不生气?”李东放松了下来,也像放下了一块石头。

关于我往他的水杯里也倒过尿的事情,我则选择不告诉他,因为我觉得他已经很惨了。

“不生气,喝点童子尿而已。”看着湖面上停留的夕阳,我们往回走,去赶晚上的自习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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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多方Samuel 仇先生的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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