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走了,和我同龄。
看到他妻子在群里发的信息,知道他也是受尽了病痛折磨去世。
有一年我和石大哥还有L,应邀去参加一个公益活动。L坐在轮椅上双腿一直痉挛不停。这让我想起年少刚瘫痪那阵儿,肌张力高得也跟他一样,扎个针都得五花大绑,还要母亲双手用力按住。
L是在国外留学期间车祸导致全瘫的。此后经年离不开解痉药物。在车上他告诉我,这已是药物吃到最大剂量的状态了。
车上三位脊髓损伤同龄人,如今只有我还活着了。
一直没有忘记这几年和熊猫先生牵手祈祷的情景。熊猫祈祷的是,愿上帝在他50岁时就接他走。33岁拿到第一张病危通知书时,他曾象希西家那样祈祷,愿多活15年,那时我们结婚还不到一年。
50岁前,他说,上帝已让他多活了17年,身体各样器官机能都已超长运转到头了,心里所有的不甘也放下了,知足而走最好。
上帝真是在他50岁生日后,接他走了。
我那时至今日的祈祷,是活到60岁,先送走熊猫,做好预备,此生寄居客就可以回天上的家了。
活着的时候就在祈祷生命终结的时间,非常残酷,又是非常清醒。知道年岁的增长对我们意味着更长的疾病折磨和失能状态的到来。
很奇怪,我们夫妻俩对这世界都没有多少留恋,却并不活得悲观。
一生在残疾与疾病中操练恒久忍耐,很赞成作家史铁生的一个态度:死,是必临的节日。史铁生走的时候,还差几天六十花甲。
按活到60岁来设想,余下的日子已然不多,该怎么度过?
夜深人静时,常常会这样求问上帝。新疆旅行结束那个晚上,我跟上帝说,此生心愿已了,随时可以接我走了。余下的光阴,请让我做好去见面的预备。
一个人独处时,常摇着轮椅环顾小小蜗牛家的各处,心里做断舍离:哪些是不要的?哪些是需要的?
我们以为是家的地方,又是一个客栈,除了被拯救的灵魂,没有一样能带到天上去。
我需要一次彻底的深度整理,从外在的居所,到内在的心灵空间。
二
“姐,我今天特别想老公,特别难受。”
看到F的信息时,我正在整理拷贝熊猫手机里的一些我和他的聊天记录照片视频。他的手机电池无法更换,用不了多少时日了。
F的丈夫还年轻就患癌去世了,年幼的儿子总是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一年过去了,F还是会给逝去的丈夫发再也没有回复的微信,告诉丈夫很想他。
我没有给熊猫发过微信,我把他的手机卡装在了我的手机里。我的手停在了他以前发给我的一条信息上:
那个晚上,两个思念丈夫的女人暗自度过夜雨深深。我发了拥抱的表情过去,无需更多话语的安慰,眼泪能释放悲伤。
只是夜晚是个难关。
那个和你连结为一体的人,还住在你的心里,伸手却再也触摸不到他身上的温度了,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心就在空荡中慢慢适应着。不想再去填满什么,就静静发呆,如同坐在孤岛上,行在荒原中。坐一会走一会儿,不断有回声远远传来:
一个人的夜晚,我总会反锁了房门。任谁敲门都不开。
有声音环绕着我,如同陪伴。
有时听书,有时听交响乐,有时在音乐中读熊猫留下的文字。幸好当年鼓励他写作,才有了几百万的文字还能继续陪伴我。他曾幻想,有一天去了天堂后,上帝能派他去管理一个小星系。
是小王子待的那个地方吗?有时我暗中问他,却再也听不到他的回答。
我总是枕着小提琴的赞美诗睡觉,在枕边跟上帝私语,问很多奇怪的问题。
我确信我说给上帝听的,上帝都听见,有时也给我应答。而逝去的人呢?
确信他在天堂很好。可是我想在梦中,见到他在天堂的样子,却是不能够。
有形世界和无形世界,被死亡相隔。
东方人总是忌讳谈死的,总觉得很不吉利。其实是不能面对,也很少预备。
母亲和家人,只要一听到我谈到这个话题,就说我怎么这么悲观?
向死而生的觉悟,不是每个人都有,我也不太解释。很多的心里话,亲人不懂,上帝都懂。所以每一次的祈祷,都像是一种倾诉, 当然,我会得到一个拥抱。
在让人安息的拥抱中睡去。
三
清空了家里很多不用的东西。物质上享受极简生活就已足够。再说,物品越少,就更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欲望也一样。情感亦如此。
常有人建议我养条狗或者猫,至少有情感的寄托和陪伴,有爱的连结。
其实我喜欢狗。但是一个人照顾自己尚且艰难,哪还有力量去养一条狗呢?如果不能善始善终,那就不要。
空就空吧,让情感留白。活成一幅意境悠远的中国画,也不错。
越是需要并渴望深度的情感连结时,越是把想抓人的手放下。
我在心灵的内室等候,也感受,上帝的同在。余生,我想要对至高者有更深的认识领悟,以及爱。正如熊猫先生分享给我的那样:
至于上帝是否会在60岁接我走,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预备好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