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我早养成了独进独出的习惯。
我想,既然痴痴等待的良人老不出现,异乡结交同好的机会又可遇不可求,我总不能老当「室内植物」足不出户吧!就这样,我常一人上餐馆、一人逛街,一人进电影院,夹在人群里疯疯傻傻地跟著哭跟著笑。
说来,在老外漠然的眼神中进进出出,还有一份怡然。因为对他们来说,我只不过是张安静的东方面孔罢了。我最怕是碰到热心的中国同胞。挤过人群,左顾右看地在我四周打量,然后讶异地问我︰
「妳──是一个人来啊!?」
对这样的「关切」,我很难接受。因为我的中国同胞清清楚楚地反映了我是谁──一个寂寞,与自己影子作伴的中国女子。
我是个简单的人,对人生只有一个简单的梦︰找个好对象结婚,便是一个女人人生意义的最大成就。谁晓得这么一个单纯的梦,竟那么难圆呢?
有过这样的经历么?挤身在一堆孩子中等著发糖果,眼睁睁看著鲜丰诱人的糖果被人一一领去,轮到自己时,糖果竟然发完了!自己是唯一被留下,空手而归的一个!我便常在这种失望的感觉中挣扎。
我是在美国念的大学。一般美国学生都流行有个「高中甜心」。很多人高中一毕业便和「甜心」结婚了。那些还未「凑对」的,到大学里也可能有机会拍上一位。校园里处处看到扭成麻花似的爱侣在那里卿卿我我,乍见时会错觉成喷泉上的一对雕像。我曾在上课前瞥见那堂课的女教授,在教室门口和男友十分亲热,铃催叁声才依依不捨地踏入教室。大四时我就开始忙著赶场参加婚礼了。感觉上,自己在交友方面,还真是命运多舛,一次又一次地参加发糖,一次又一次地觉得自己被推近边缘。心情上始终摆脱不掉几分落落寡欢。
大学毕业后作了一年半的事,重回校园,进了中西部的一间大学研究所。刚搬去时,我把一件件衣衫郑重掛起,心想这里没有一个人看过我这些衣服,也没有一个人认识我,可以另起炉灶,重新开始。在校园放眼一看,还真让人欣喜。来往的中国同学大都是由台湾来的研究生,博学多才之外,还多了一份老成持重的书生气质。久浸在洋文化中的我,对这些书生们焕散的「中国味」既向往、又心仪。可是当中美文化两下一接触,只有震憾,却起不了火花。面对现实的生活,待人处世时,我才深刻地体会到甚么叫做「百无一用是书生」。而那些又会生活,又能处世的,怎么又都是别人家的先生?
就这么一怔忡,一犹疑,转眼便轮到别人劝我了︰
「要加油啊!否则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一向自认为没有姿色,也有几分特色的我,乍听这话,骤然间有「时不我予」的椎心,一股熟悉的焦虑感萦绕心头。
我有些绝望了。对世间男女能彼此吸引,进而携手走上红毯的诀窍愈来愈不解。爱到底是怎么回事?感觉上神秘得好似仙女手中的一把金粉,她撒向谁,谁便着魔似的相看两不厌;她由谁那里收回,谁便会大梦初醒,怎看怎生厌。说来我的感情成绩单上也并非缴白卷,仔细看看,记录还挺吓人的。也许就是因著那一段段未有结果的「爱」,衬得我独自一人的日子更难挨。
我开始收拾自己的心情,把生命一路望到底。也许,缘份上我注定了「过尽千帆皆不是」,那我不如准备自己好好作个快乐的单身女郎吧!至于那些领到糖果的幸运儿,我也解释为只要男的诚恳加厚道,女的青春加笑容,没有不吸引人,不能成功的。而我,只好用「拣尽寒枝不肯栖」来自圆处境了。
我将时间安排得相当紧凑,除了上班上课,便是跳有氧舞、听音乐会、参加合唱团,还上山下海的学摄影。别人找我,还得老是和我的电话留言机对话。日子里,粗活细活一手抓,由榔头到缝衣针,文武全来,俨然小野笔下的一名「红粉金钢」。但在我忙碌能干的刚强下,有着一戳即破的软弱。
在一次露天月光舞会里,主办人因蚊子咬得太凶,临时宣布迁移场地。当时在场人士有车的人不多,我是其中之一。于是我一手搬起了喇叭往车上送。没想到旁边一位太太惊讶地说︰
「唉呀!女孩搬这个多难看啊!让男生来吧!妳就是太能干了,才把男孩子吓跑了!」
我怔怔地望著眼前这幸运无心的小女人想︰吾岂好为也,吾不得已也!
我哪会不想有个肩膀靠靠?这几年在美国的东西飘零,光「巢」就迁动了好几次。岂止搬东西,我还跳上车顶,把床垫被褥捆成叁明治,然后在蓝天白云下,像一名西部原野的拓荒英雄,开着我的小野马,曳着辆大拖车,由东岸到中西部,数千里迁过来。当身边没有男人时,我就是肩膀,就是自己的靠山。这无关风姿,乃关生存啊!此时,我心里真可以捏出一把泪水来。我这个单身女郎实在并不怎么快乐啊!
那段日子,真像独唱。唱得好时没人鼓掌,唱得走调,抖音又遮掩不住。可是,生命哪由得你不唱?于是只好壮着胆,粗着嗓,忧忧怨怨地继续往下唱。
奇怪,就这么哼着哼着,有一天,居然给我碰到了听众。他对我的歌不但听得仔细,还听得很有感情,很有反应。他清楚我唱的每一首旋律,也关心我心里的呻吟。我发现自己并非是一个掉入虚空的寂寞灵魂,竟有一位知音能引发我里面最美妙的声音。而我这位知音,就是耶稣基督。
可尝得过人赏识的滋味吗?我开始对自己注意,倾听自己的声音。这一揽镜自临,才发现过去这一段日子,我怎么唱得那么敷衍,那么荒腔走调?我的唇只是无意识的动,我的心因为「等待」有了一大片空白,我的眼尽忙着左顾右看,深怕错失了任何一段良缘。我的生活虽安排得忙碌,内心却刻意地一再踟蹰。对生命既不敢前瞻,也不求成长,总想等到有了另一半时,再好好地一齐举步,有时又怕自己走得太快了,能跟上来的便更少……。于是费尽苦心地让自己停留在十几、二十岁的爱情梦上。生命因此停滞,人也就一直生活在等候的焦灼当中。
另一方面我是那么的渴望有一个浑厚的声音出现,能和我作美好的生命合唱。然而,我对和声所应有的知识却不求甚解。我们知道怎么打扮,怎么吸引异性,但对如何维持一段关系,与其中所牵涉的牺牲、配合却一无所知。多年来,我开始,又结束,开始,又结束……一直以为是对象不合,从未想过当自己尚未准备好时,哪怕是白马王子,也可以由我指尖里溜走;而「分手」,也可以变成一种习惯!今天,若不是遇到一位让我无可指摘的听众──耶稣,我怎么可能使自己里面的小女孩跳出,对生命有不同的洞察,而开始成长呢?
当自己一旦有了这样的体会之后,便开始专注地唱︰用我的感情,我的心,我的灵魂来唱。唱到一个地步,我忽然发现︰若能好好唱出独唱的美,也是对生命的一种喝采,一项礼赞!就在我向主倾心忘情地独自高唱,也在欣赏别人夫妻的二重唱时,有一天,一个好听的、磁性的男性声音蓦然响起︰
「小姐!妳唱得真带劲儿,我能否加入和妳一起唱呢……」
转载自新浪博客《莫非的不朽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