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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文章标题就这么通俗易懂。
在这个唾沫横飞、人人都寻找存在感的世界,我越来越欣赏不抱怨,不争论,埋头做事的普通人。
由于眼睛不好,平时我在有限的几个微信群里潜水,偶尔浮上来看两眼。若有人@我,我才回应一下,然后迅速潜入水中。对于群里那些粗着脖子非要和他人争个输赢对错的人,我向来敬而远之。
神造的世界,其复杂程度远超我们的认知,不是非黑即白、非左即右那么简单的。
我一向就不是话多的人,交友原则基本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有和三五好友在一起,特别是三两杯浓酒下肚后,我才喜欢多说几句,平时不喜欢高谈阔论。对辩论之类与争竞有关的事情,我更是不感兴趣,甚至反感。理越辩越明?未必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观,撼山易,撼思想难,任何时候都不要试图说服别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看问题的角度,但皆如盲人摸象一样,只摸到局部,或者啥也没摸到,只是臆想大象的模样。既然每个人都是有限的,那么就应该互为拼图,互相镜鉴,或许这样才会尽可能了解事物的全貌。
但现实中并不是这样。有人摸到大象的一条腿,就说大象是硬的,而摸到耳朵的人呢,就说大象是软的,双方固执己见,争执不休。如果光从自己的感受出发,他们都没错,但是对局部的感受并不代表你了解全局。
可怕的是,现实中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习惯于坐在思维的深井里,以为仰头看到的一角天空就是全部了,所以自说自话。如果他跳出来,会发现世界是多么辽阔,和在井里臆想的完全不同。
当然了,不是所有的青蛙都有机会跳出那口井的,因为井太深,井壁太滑了。有时你拼命爬到井口,又被一只手摁下去了。或者,他们干脆弄个蓝天白云的人工幕景遮住井口,画块共同富遇的大饼,让你蹲在井底尽情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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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担心自己也可能是那只深井里浅薄的青蛙,所以我越来越不敢发表意见了,也越来越不喜欢夸夸其谈者,而对埋头做事的人充满了好感。
在不同的微信群里,都能见到一两个口若悬河、真理在握的群友。他们愤世嫉俗,自我标榜如何正义勇敢,但是一到需要真正付出——哪怕一点点——的时候,他立刻像泥鳅一样,呲溜到泥里去了。一俟活动结束,又摇曳着尾巴从泥里神气活现地出来了,继续唾沫飞溅。
他们是语言的国王,行动的乞丐。语言玩得滴溜溜的,但是一旦在日常生活中与之相处,只需看两眼就了然他的人格破绽,特没劲。
其中也不乏有信仰的人。他们对圣经的熟悉程度堪比神学院学生,祷告也很老练。但是,当弟兄姊妹或周围邻舍有困难,或者这个世界陷于水深火热时,他连手指头都不愿动一下,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圣经的精义包含在一句话中——爱人如己。但是,爱人如己不是光体现在言语上,而是要落实到行动中的。比如你的邻舍今晚没有余粮了,上你家借粮,你一边喝着粥,一边虚头巴脑地说:你回去吧,我会为你祷告。这有何用?别人哀哭时,我们可以与之同哭,或用语言劝慰,但是如果他们需要切实的帮助,我们应当伸出援手。
随着年岁增加,我对语言这东西越来越警惕。人是最诡诈的动物,所以言未必为心声。有时候,语言像花朵一样在嘴边灿然开放,但可能心里某个角落堆积着龌龊的垃圾。就像政客,选举拉票时一套一套的,他演讲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说的每个词语都和自己福祉有关,但是等他们真正掌权后,立刻忘了自己曾经的许诺,任意而行成了他们的本能选择。
明知语言的短暂性和虚伪性,可人类为什么还对语言如此着迷呢?因为语言与我们密不可分,我们居于语言中。海德格尔曾经说过,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说话,醒时在说话,梦中在说话,甚至沉默时也在说话。语言极其重要,“语言破碎处,无物可存在”。
诗人荷尔德林说:“语言是口之花朵。”不管这个花朵如何美丽动人,但实际上,它是很有局限性的。老子说过,“道可道,非常道”,用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话说是,“凡是能够说的,都能够说清楚,凡是不能说的,必须保持沉默”。语言的本质只是人用来认识和解释世界的工具,真理或者道都是超越语言的存在。
用语言可以表达的东西,往往都是有限的。就像用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往往都不是最本质的问题。人的生死玄机、命运路径这些本质问题,都是神秘幽深的存在,不是钱可以改变的。还有,隐藏在我们内心深处最深厚的情感,以及造天造地造万物的神,都无法用语言表达和形容。
这几天又看了一遍《追风筝的人》。主人公阿米尔在美国定居二十多年后重返阿富汗,寻找被他伤害过的同父异母兄弟哈桑的儿子,为自己当年的过错赎罪。某天他路过童年时住过的豪宅,看到里面已经荒草萋萋,锈迹斑斑,泪水模糊了双眼。看到这里,我大恸。人到中年的我深深理解他,那种从岁月深处生出的“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的惆怅,那种“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痛苦,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
痛苦到极致,唯有在秋风中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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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我非常羡慕擅长“坐而言”的人。他们两片嘴唇上下翻飞,口才了得,充满魅力。现在呢,我对“起而行”的人充满崇敬。如果语言没有落地,就像虚浮的蒲公英种子,老在空中飘。只有落到土里,变成真实的行动,才有恒久的生命力。
从去年开始,我通过“一枚园地”公号认识了一拨价值观一致的朋友。他们不但“坐而言”,抨击时弊,歌颂美好,也擅长“起而行”,扶助贫弱,雷厉风行。在今年的河南水灾和山西水灾中,他们迅速发动群友募捐,购买灾民所需的物品和食物。义工踩着满地泥泞和垃圾,点对点送到灾民手中。组织者“安然以待”是一条在北京开茶庄的河南汉子,用他的话说是,能帮一个算一个。
是的,能帮一个算一个。我们都是普通人,力量有限,但是我们走在一起,可以做很多事情。与其整天抱怨社会不公,满心苦毒,还不如躬身去做具体的事,帮具体的人。要做世上的光,灯必须放在台上,而不是藏在斗底下,只照亮自己的小世界;要做世上的盐,盐必须撒到菜里,否则捂在盐罐里失了味,最后只能倒掉了。
社会的进步,从来都是靠普通人一点一滴的努力。一块土地板结了,如果千万条蚯蚓在地下默默松土,我想多少会有所改观的。我们整天抱怨执政者的万种不是,可是想过没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如果你面对不义之事怯懦后退,甘心让渡独立思考的能力,对权贵点头哈腰而对底层耀武扬威,那么无疑是在纵容“利维坦”的野蛮生长,助其磨砺利爪,最终使自己成为它口中的猎物。
行动起来,改变自己,然后再一点点改变我们生存的环境。身边就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我认识的一个湖北农村女性,文化程度不高,几年来却为当地孩子建了一个图书馆,完成了我迄今为止未能实现的梦想。很多人都被感动到了,每个人月捐50元人民币,或者去做义工,帮助被现代化浪潮遗忘的农村。
我们也许没有精力去建一座乡村图书馆,但月捐50元不难吧。少买一件衣服,少在外面吃顿饭,这钱就省下来了。不是吗?
这几天,还有一件事情触动了我——纽约时报著名记者纪/思/道在时报工作了37年后,宣布竞选俄勒冈州州长。
他说,他的家乡俄勒冈州面临着阵痛,这里优质的工薪阶层职位日渐稀少,同时还出现了冰毒问题。当年和他一起坐6路公交车去上学的伙伴,如今四分之一以上已经死于毒品、酒精和自杀——死于绝望。“政治系统辜负了他们。教育系统辜负了他们。卫生系统辜负了他们。我辜负了他们。”
纪/思/道说,他强压着自己作为记者的冲动,选择站到一旁,因为昔日同窗们的苦难让他心痛,“我觉得在我理应在这个时候从报道问题转向解决问题。”
从蜻蜓点水的“坐而言”切换到沉入水底的“起而行”,纪/思/道说,他爱新闻,但也爱他的家乡。他时常想起西奥多·罗斯福的格言:“批评者不重要,那些指出大力士栽了跟头的人不重要,功劳属于下场拼杀的人。”
是的,功劳属于下场拼杀的人。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躬身力行。亲爱的,你还等什么呢?挽起裤脚,行动起来吧。
铺块砖,垒片瓦,一点点修补这个破败漏风的世界,能做多少算多少。
——End——
【作者简介】:林世钰,媒体人,作家。曾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美丽与哀愁: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潮平两岸阔:15位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等书籍。其中《烟雨任平生》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2019年度十大中文好书(非虚构类)”。喜欢旅行、摄影、收集民间手工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