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与可期——话剧《暗恋桃花源》

最近比较集中看到“追寻”的作品。

电视剧《漫长的季节》，父亲为追寻儿子死亡真相，一直停留在那个秋季。

电影《满江红》，岳家军余部，前赴后继只为追寻岳飞的一首词，追寻一种大义。

就连访谈节目《十三邀》，都是在各行各业追寻成功的密码、生存的力量、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这不，我好不容易奢侈一回，买了话剧《暗恋桃花源》的票，看后发现主题也是追寻。

追寻，是人类永恒的行动，存在的执念。

大约从夏娃吃善恶果的失落开始，人类不得不踏上追寻之路。追寻什么？爱，喜乐，价值，幸福……这些美好的东西都在违反命令的一刻失落，而生命深处存在着它们曾经呆过的记忆，如同拼图亏缺的那几块，时时以凹凸态势提醒人的心：我要！

《暗恋桃花源》构思好巧，一个剧场由于工作失误，导致两个剧组进驻，时间紧张都要排练。一部剧是《暗恋》，另一部剧是《桃花源》。紧凑的戏剧结构，悲喜交加的观感，虚实相生的手法，戏里戏外的人生映照，真真叫人惊叹编剧的高手段。

《暗恋》演绎着生离死别的无常，一场本以为短暂的情侣离别，在大时代背景下，成了四十多年的杳无音信。江滨柳以“追寻”的名义，滞留过去，不肯出来，隔绝身边的亲人，拒绝唾手可得的幸福。

人如其名，他似一株驻守在江畔水滨的柳树，望着江水滔滔，无力，无奈，无助。他忘记时间流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执着地让人心疼，固执地叫人生气，坚冷地令人愤怒。

话剧的第一幕，江滨柳与云之帆告别。之帆比较理性，她对春节的团聚很期待，并询问分别后江滨柳做什么，滨柳说“等你回来”。这是个遥远的铺垫，后面的几十年，江滨柳果然就是在“等你回来”中度过。

剧情虚虚实实，幻想中的相逢，滨柳拿出一摞写给之帆的信，之帆表示不理解：“你怎么有时间写信？你怎么把大好时间浪费到写信上？”显然在质问和谴责这种痴等与追寻的意义何在。

是啊，生如朝雾，光阴似箭，应该做最有价值和意义的事。

实境中两人病房相见，一边是江太太，一边是已经作了外婆的云之帆。岁月蹉跎，美人迟暮，人世沧桑，当年的白色的山茶花呢？一切的追寻，在这一刻都幻灭了，江滨柳失声痛哭。

那边的《桃花源》呢？

没错，《桃花源》就是陶渊明的《桃花源》，只是不祥和，不安宁，反倒鸡飞狗跳，寻死觅活。

它承包了整部剧的全部笑点：闹闹哄哄，荒诞离奇，不断出戏，瞬间入戏。

主人公老陶日子糟心。

作为渔夫，打不到大鱼，只能捕点可怜的小鱼。

作为丈夫，生不出孩子，忍受老婆春花和房东袁老板的眉来眼去。

压抑的情绪爆棚，老陶只能对着一张饼跺来跺去。看出袁老板和春花有染，却不能说透，气急败坏地“这个这个这个，那什么那什么那什么”。在春花和袁老师的刺激之下，老陶决定涉险去上游捕鱼。这样，他来到桃花源。

在桃花源，老陶遇到白衣飘飘、仙气陶陶的“春花”和“袁老板”。他们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衣食无忧，与世无争，不必去远方就充满诗意。看到老陶急躁时，他俩和和气气，一句又一句的“放轻松”……

老陶留在桃花源，享受幸福的生活，在不断的“放轻松”中，老陶放过自己，学习他们的幸福秘诀：转换视角。但是，久了之后，老陶还是放不下春花，春花成了他的牵念：这里如此幸福，我要把她接来。

他不顾警告，回到武陵，发现春花和袁老板的生活一样一地鸡毛，鸡飞狗跳。春花的抱怨停不了，袁老师赌钱输了气急败坏，孩子哭哭啼啼……

老陶用尽桃花源里学来的“技术”，不但帮不了他们，还被他们看成“有病”。老陶的个人拯救计划失败，只得离开，却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这出剧的巧思在于穿插的技术。

戏里与戏外，现实与梦幻，两部剧的互冲：无声压抑的悲情《暗恋》与荒诞离奇的喜剧《桃花源》，剧情表现的主题与疯女人的现实追寻……

语言沟通和内心整理，也是这部剧要表达的。

导演要求的“留白”和“逃离”，这么抽象的意图，美工如何表现，只好的背景中真的留白，在道具中，真的让一个桃树成了“逃树”。

又是导，又是演的“袁老板”，入戏演混乱，出戏真混乱：剧务、场地、顺子、桃树、留白、意想不到的干扰……导演那无法描述清楚的内心，就是混乱本身。

老陶对春花和袁老板的私情，不得不面对，又不愿说透，只得用“这个这个这个”“那个那个那个”代替。一地鸡毛的生活，无法胜过又无法逃离，只好作势弄死自己又死不起的怂样子，不就是每个普通人的活化吗？

演员无法演绎出“山茶花”形象和惆怅的感觉，这是因为导演停滞在时间长河的某一站，编织的美化过的印象。

现实是什么？

以为的留白，就是苍白。

不想要的逃离，成了无依。

理想国的快乐三人行，现实里的抱怨三人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