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反对过洋节,特别是抵制圣诞节的,震耳欲聋,甚嚣尘上。
1
有人说,圣诞节是西方的节日,是洋人的节日,中国人应该坚决抵制。
说圣诞节是西方人的节日,确是实话。圣诞节原是为了纪念耶稣降生,但耶稣的确切诞生时间,人们并不知道。
只是到了罗马皇帝君士坦丁信主后,才把圣诞节改在了12月25日。事实上,在罗马帝国,这个时间,原是纪念太阳神的节日。
而在此之前,基督徒敬拜,纪念耶稣,有时在野外、山上,甚至在墓穴里,常常遭受迫害,不少人丢掉了性命。
反对西方洋节的,可能还不知道,从1月到12月,我们现在过的很多节日,并不止圣诞节一个洋节。
情人节、愚人节、万圣节、感恩节、圣诞节不用多说,都是来自西方。因为经常在电视上看到,洋人的总统、首相也放假过节,甚至还贪婪地吃上了火鸡。
让我极其诧异的是,原以为出自中国本土的三八妇女节、五一劳动节、六一儿童节、母亲节、父亲节,竟然也是洋节!
而我们的传统节日,除了春节、元宵节、清明节、中秋节外,重阳节、腊八节已经差不多淡化成了模糊的历史记忆,只在小说诗歌等文艺作品里偶尔被人提及。
离开了熟悉而温暖的乡村,肆虐的雾霾,让璀璨的烟花爆竹,沦为了异乡游子般久违的稀客。春节、中秋节,在野蛮生长的乡村,早已失却了曾经原本浓郁的味道。
2
对于圣诞节,我并不排斥,反而非常喜欢。
读研和工作期间,我就曾不止一次参加过教堂的圣诞活动。天主教的西什库教堂,基督教的海淀教堂。
那时,我并不知道,西什库教堂是天主教的教堂。我也不知道,扶清灭洋的义和团,还曾长时间围攻这座教堂,却始终没有攻下。
我只是觉得,在教堂,纯净空灵的歌声,圣洁肃穆的氛围,我时常感觉到灵魂被净化,仿佛远离尘世,突然间无法言表的安静,生命得到了升华。
为此,我几次找同学要来门票,在午夜的寒风中,排队穿过拥挤得几乎透不过气的人流,在凝重庄严的教堂肃立,只为聆听那圣洁纯美的圣诞歌声。
安徒生,是我非常喜欢的童话作家,《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就发生在圣诞夜那天。
在大雪纷飞的午夜,小女孩赤着脚,又饥又饿,在一座房子的墙角,蜷缩着身子。
她擦着一根火柴,暖暖的火炉,喷香的烤鹅,美丽的圣诞树,和温和慈爱的奶奶,顿时浮现在眼前。
在一根根火柴的亮光中,她看到了天上美丽的星星。
第二天,她安静地离开了这个寒冷的世界。
两腮通红的她,躺在清晨的城市里,脸上还带着迷人的微笑。
倘使还有圣诞节,再次看到这样动人的故事,我还是会留下伤心的泪水。
3
反对过圣诞的,并非只有我们中国人。
希特勒第三帝国时期,圣诞节不再是12月25日,而是改在了12月21日的冬至日。
纳粹德国反感基督教。但希特勒不想和教会决裂,因为德国95%的人信仰基督教或者天主教。希特勒需要炮灰,有人在战场上为纳粹德国浴血奋战。
于是,在德国,延续了了一千多年的圣诞节,被改变了时间。
12月25日,变成了一个没有纪念意义的平常日子。
可见,反对过洋节的,也有洋人。
但是,第三帝国只存在了12年4个月,便消失在历史的滚滚红尘里。
4
有人说,圣诞节是八国联军屠杀丹东人民的狂欢夜。
流传甚广的一则微信说,“1898年八国联军侵略中国!打到辽宁丹东!这天晚上是他们所谓的狂欢夜!禽兽不如的八国联军在丹东市发动了屠城的兽行……”
事实上,八国联军侵华是1900年的5月——9月,限于京津冀地区,并没有到过辽宁,更没有去过丹东。
倒是甲午战争失败,日军在辽宁登陆后,在旅顺开始了疯狂的大屠杀。两万多人的旅顺,生还者不过800余人。
很多人不求甚解,缺乏基本的历史常识,不去核实基本信息,甚至不辨是非,以讹传讹,义愤填膺,实在让人悲哀。
即便有人对这则漏洞百出的信息进行纠正,很多人还是坚信不疑——圣诞夜就是八国联军屠杀丹东人民的狂欢夜!
何以至此?
不得不承认,很多人还活在天朝大国、万邦来朝的梦幻里,深陷于鸦片战争失败,被迫签订城下之盟的耻辱中。
为了挽回颜面,开始对外部世界和自我进行扭曲化诠释,将当年中国的失败归因于西方文化的入侵,把西方视为邪恶的仇敌,西方文化自然就是仇敌的文化。
于是,自己蒙受的所有屈辱、伤害,就与西方文化有了必然联系。
抵制圣诞节等西方节日,抵制西方文化,就被赋予了道德正义,从而理直气壮
就像一些国家和地区,把自己的落后、贫穷、被动挨打,归结为西方文化的入侵,从而进一步加剧受辱者的困境,强化对敌人的仇恨情节。
很少有人具备日本民族的勇气。面对危机,能及时自我反省,实现文化的自我更新。
二战失败,有感于日本人的体格瘦小,日本甚至提出改造人种计划,要让日本人和白种人通婚,生育混血后代,以此改造日本。
在很多人看来,这绝对是奇耻大辱,人神共愤,会亡国灭种。
日本人有学习反省的勇气,曾经的满清王朝也并不都是故步自封的懦夫。
戊戌变法时,维新派曾计划聘请打败满清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和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为顾问,主持清朝政改。
5
1927年6月2日,清华四大国学大师的王国维,跳昆明湖自杀。
陈寅恪的挽词说,“凡一种文化,值此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则其受之苦痛亦愈深;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
王国维自愿成为前朝“遗民”。传统文化的价值观已内化为他人格的一部分,成了生命须臾不可分离的血液和空气。于是,他自愿赴死,为其殉葬。
王国维的自杀,也许还有传统士人所说的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抗争,有为后人称道的地方。
但有些所谓的抗争,则是荒诞的时代悲剧。
儒家传统文化如此,其他亦然,一旦一种文化被赋予了道德价值,深入骨髓,个人便成了这个文化的殉葬品,会心甘情愿为旧文化陪葬。
有时壮烈,甚至让人惋惜,也让人觉得非常悲哀。
思考当下,我常常想到“殉葬”这个词。
究竟是谁赋予了惨烈的“殉葬”制度另一种高尚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