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感恩您通过微信回应了我写给您的信，也很高兴您提出了几个问题。您的问题很有代表性，值得我认真回应。下面，我就在不违背您原意的情况下，对您的问题进行适当归类、整理，索性采用问答体予以回应。
您说：佛教也提倡因材施教，所以对不同的人，讲不同的话，不去伤害人。所以我对耶稣教信徒，赞叹其博爱；对共产党员讲，应该不忘初心、为人民服务；给孩子发个谜语、数学题、笑话之类。一个有经验的农民，知道水稻栽在哪里，什么时候播种、插秧、施肥、灌水；知道小麦种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播种。老农民不会要小麦学水稻的生长方法。老中医看病，治感冒，不同体质，不同的方剂。同一个人咳嗽，不同时期，不同的方子。同理，真懂佛理的法师，对不同根基的人讲不同的法，对同一个人不同时期讲不同的法。
你提到的几位祖师讲法好像互相矛盾，就是因为不同时期信众的情况不同。慧能反对坐禅：“住心观净，是病非禅。长坐拘身，于理何益？听吾偈曰：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是因为当时学禅人，只重视坐，出了很多禅病，所以为了纠偏，才说上面这番话。后来有很多人学了这番话，看祖师语录，玩嘴巴功夫。
《妙法莲华经》云：“若人静坐一须臾，胜造恒沙七宝塔。”因为静坐这一法，可以使我们脱离尘劳，使身心安泰，自性圆明，生死了脱。一须臾者，一刹那之间也。若人以清静心，返照回光，坐须臾之久，纵不能悟道，而其正因佛性已种，自有成就之日。若是功夫得力，一须臾之间，是可以成佛的。故《楞严经》阿难尊者曰：“不历僧祇获法身。”但是你我及一般人，平常总是在尘劳里，在喜怒里，在得失里，在欲望里，在一切图快活享用里过活。而今一到禅堂中，一声止静，则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任什么境界也扰你不动，这是修无为法，也是无漏法。故以金银等七种实物造塔，如恒河沙数之多，犹不能及此静坐一须臾之功德也。
《金刚经》强调空，是针对那些执有、执我、执法的人说；唯识是针对偏空的人说有，阿那耶识讲有，是治偏空之病。后来学者一派讲空，一派讲有，争论不休，所以有了中观，不是空，不是有，空有不二。所以讲佛教经典矛盾的，都是不懂佛理的学者所说。真正实修实证的人，才会明白佛理。
答：因材施教，处境不同，说法不同，我完全理解，也完全同意。基督教也如此主张，比如保罗就明确说：“向什么样的人，我就作什么样的人。无论如何总要救些人。凡我所行的，都是为福音的缘故，为要与人同得这福音的好处”（《哥林多前书》9：22-23）。问题不在于教学方法，我与您在上封信讨论的也不是教学方法，而是教义的本质。换言之，我认为佛教的本质是无神论，而无神论无法解决我所提出的创造主、救赎主、审判主缺位导致的问题。我并没有说佛教的“真空”和“妙有”(空宗与有宗)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也知道中观派调和了前二者过度强调一方面的弊端，但我问的是，既然没有创造主，“空”“有”本身从何而来？“真空”如何可能生出“妙有”？既然没有救赎主，人靠自己如何可能得救？既然没有审判主，人敬畏什么？为什么敬畏？遗憾的是，您没有回应我的疑问，而是解释了我没有疑问的地方。
至于您说的须臾成佛的道理，我也明白。不过您说：“但是你我及一般人，平常总是在尘劳里，在喜怒里，在得失里，在欲望里，在一切图快活享用里过活。”我想请问，作为一个出家几十年的修行人，您都承认自己还没脱离因果的束缚，只认为须臾成佛是可能的，那么普通信众如何才能在事实上成佛呢？换言之，人靠自己的修行成佛的几率是不是太低了？佛教对人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此外，我在上封信里已经请教过，须臾成佛是否意味着永远成佛？如果这须臾时间一过，人又堕入欲望里继续因果轮回，是不是就又不是佛了呢？如果是后者，佛教倡导的只是让人追求那终将逝去的须臾感受吗？
佛教说人可以成佛，基督教则不会认为人可以成神，但人可以重生、成圣、永生，而且只要蒙神救赎，就“一次获救，永远获救”，因此基督徒会常常感恩，常常喜乐，永怀盼望，这与佛教显然存在极大不同。
您问：慧律法师说，耶稣教说世界是上帝创造的，那么上帝站的地方是谁创造的？
答：上帝是个灵，祂不存在站、坐、卧的问题，祂创造时空，而不在时空之内，因此祂不需要一个站的地方。同样因为上帝是个灵，所以祂又是无所不在的。所以，上帝既是超越的，又是临在的。不仅如此，祂既创造了时空，也会终结时空。
与您这个问题相似的一个人们常常问及的问题是：上帝创造宇宙万物，那上帝又是谁创造的？这是有限的人处于有限的时空，作为被造物提出的问题。其实答案也很简单：上帝既然是创造者，祂就不是被造的，而是自己拥有自己、永远拥有自己。“耶和华”不是上帝的名字，这几个字不过是希伯来文的音译，其意思就是“自有永有”。也就是说，耶和华就是上帝本身。有限的被造物从根本上确实无法想象那无限的创造者，就如同陶器无法想象陶匠的本质一样。所以，关于上帝的来源，永远是祂自己的奥秘，人没有能力知道，只能领受祂通过自己的言语以及祂的独生子的教导，感悟祂通过祂所造的宇宙万物所揭示的奥秘。
您问：既然上帝创造万物，人是上帝造的，为什么他们有不同的思想观念和信仰？上帝是万能的，只要把人变为一种思想观念、一种信仰即可，何必你们这代教徒花费心血，见人唠叨？
答：因为上帝造人与造其他万物不同，祂给人鼻孔里吹了一口气，由此人就成了有灵的活人，拥有了上帝的形象和样式。拥有了上帝的形象和样式是指拥有了上帝的某些属性。也就是说，上帝有情感，人也有情感；上帝有理性，人也有理性；上帝有自由意志，人也有自由意志，等等。为何上帝如此高看人，过于看待万物？因为上帝爱人。换言之，人之所以拥有不同的思想观念和信仰，是因为上帝赐给了人自由意志。只不过，人类始祖亚当夏娃一旦使用自由意志，就偏离了上帝的命令，犯了罪。但即便如此，上帝出于对人的爱，也没有收回人的自由意志。否则，人就成了上帝手里的提线木偶。人愿意成为提线木偶吗？因此，上帝赐给人自由意志，但人却因此选择背离上帝，这不能证明上帝不是全能的。
您问：世界上有各种动植物，各有各的生存规律，上帝创造的世界本来如此，上帝允许万物有不同的生长规律。所以不同国家和地区有不同的生存规律，不同的思想观念，不同的宗教信仰，人类不可能只信一个宗教。这是上帝允许的。你们没有必要挖空心思，去批评别的宗教，硬要劝说别人改变信仰！这也是违反上帝旨意的。之前像我女儿一样愚蠢的教徒，挖空心思要改变别人的信仰，这是不可能的！大自然需要小草，也需要大树；需要狮子，也需要蚂蚁。不同的宗教信仰和平共处不是很好吗？
答：万物都有各自的生存规律，这没有问题，《圣经》也说，上帝创造一类事物以后，就让其“各从其类”，而且不同事物的存在规律本身就是上帝创造出来的。不同地区的人有不同的风俗习惯、思想观念，也没问题，因为人有自由意志。但万变不离其宗，不同地区的人毕竟都是人，都是同一大类，都是上帝的被造物，都逃脱不了被造物的本质。因此，人虽然都有自由意志，但使用自由意志的前提是听从上帝的命令。换言之，人信神应该高于自信。人若悖逆上帝，上帝吹给人的那口气就会远离人，人就不再是人。那么，信神意味着信祂什么呢？当然要信祂的话，遵行祂的旨意。祂的话、旨意难道记载在不同宗教的经书里吗？如果是，不同宗教的经书首先就要自证其是上帝自己说的话。但是，除了犹太教-基督教系统，其他宗教能证明这一点吗？既然《圣经》明确说：“《圣经》是神所默示的，于教训、督责、使人归正、教导人学义都是有益的”（《提摩太后书》3：16），上帝的整全启示止于《圣经》，而且上帝在“十诫”里明确说祂是独一真神，不能信别的神，怎么能说上帝允许人信不同的宗教，而且这是上帝的旨意呢？
当然，因为上帝赐给了人自由意志，人却总是滥用这自由意志，因此不同的人会“选择”信不同的宗教。事实如此并不证明上帝的心意原本如此。相反，出于对人的爱，上帝希望人人得救，所以耶稣基督吩咐门徒传福音给万民听。传福音是基督徒的责任。传福音本质上是传递爱。为什么要传递爱呢？因为基督徒获得了耶稣基督白白的爱，自然会感恩，最好的感恩行动就是把这白白的恩典传递出去，尤其是传递给自己的亲人朋友。这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爱，就如同父母会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分享给儿女一样。您女儿向您传福音，体现的是她对您的爱和孝敬。或许您也知道，“十诫”里就有一条是人“当孝敬父母”。无论如何，恕我直言，您把像您女儿一样的基督徒向您传福音称之为“愚蠢”行为，我认为是很不妥当的，这就如同儿女把父母的唠叨当成“愚蠢”一样不妥当。
至于我，也没有挖空心思批评佛教。我在上封信一开头就说得很清楚，我是受您女儿委托，有感于她的一片孝心，实在不忍拒绝，才与您交流，而且“我也并不打算通过一封信就说服您，我只是想提出几个问题，仅供您参考而已”。从事实上看，我也知道不可能世界上所有人都信一种宗教。而且根据基督教教义，某个人信不信上帝根本上是出于上帝的主权，出于祂亲自的拣选。因为没有人能知道上帝是否已经拣选了某个具体的人，所以基督徒宁可浪费精力，也会尽量向更多人传福音。我想，这也是您女儿从不放弃向您传福音，从不放弃为您祷告的原因。
不同宗教间的和平共处当然很重要，我在上封信里其实也提到了这一点。但是，这是从宗教产生的实际社会效果着眼看问题，而不是直面具体宗教教义的考虑。我此前也说明了，就信徒而言，讨论信仰本身的重要性其实远高于宗教社会学。因为，对信徒而言，最重要的是肉身死后灵魂是否能上天堂获得永生，而不是不同宗教信仰能否和平共处。
即便从不同宗教信仰能否和平共处的角度着眼，我也认为您暗含的担心是不必要的。因为至少就基督教而言，只能基于信仰自由进行传播，它不意味着任何强制，而且“爱人如己”是它的基本教义，怎么可能不与其他宗教和平共处呢？
您问：第二次世界大战犹太人被杀了多少？犹太人人人是上帝的孩子，万能的上帝为什么不救？美国大多数人信耶稣，现在冠状病毒感染者650多万，死者近20万，牧师也祷告了，万能的上帝为什么不救？
答：的确，这是一个很多非基督徒都会问的问题，这个问题其实在基督教神学中早就获得了解答。这个问题又被称为“神义论”或“神正论”，它的实质是想问：既然上帝是全知的，祂就知道人间一切的苦难；既然上帝是全善的，祂就应该在人间出现苦难时及时出手搭救；既然上帝是全能的，只要祂想搭救就能搭救。既然上帝在二战中不搭救犹太人、在当今不搭救全世界身陷新冠疫情的人，要不就证明祂不是全知的，要不就证明祂不是全能的，要不就证明祂不是全善的。问题是，这个推论成立吗？
这里首先必须回答的是基督教的苦难观。世上为什么有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苦难？在基督教看来，主要有六个原因：
1. 原罪堕落论。因为人类始祖亚当夏娃不听从上帝的命令偷吃了禁果，所以人类世世代代就拥有了原罪，没有一个人不是罪人。上帝在亚当夏娃堕落之前就告诉了他们，偷吃禁果的结果是死。因此，人类本身就是该死的，更不用说经历苦难了，上帝之所以没有让人死光，完全是出于祂的慈爱和怜悯。
2. 本罪惩罚论。即每个人因为犯了不同的罪将受到不同的惩罚，因为上帝是公义的。
4. 魔鬼攻击论。即魔鬼出于邪恶的目的攻击人，上帝许可了魔鬼对人的攻击，因为世上根本没有一个完全意义上的义人。
5. 上帝试炼论。即上帝出于帮助人灵命成长的目的，故意通过苦难来磨炼人，但这种磨炼是人能够承受住的，不会超出人的承受能力。比如，在《圣经》的《约伯记》中，上帝就重重地试炼了约伯。
6. 助人施恩论。受过苦的人能对别人受的苦感同身受，而且能有技巧地安慰正在受苦的人。《希伯来书》2:18说：“他自己既然被试探而受苦，就能搭救被试探的人。”《哥林多后书》1:4 也说：“我们在一切患难中，他就安慰我们，叫我们能用神所赐的安慰去安慰那遭各样患难的人。”
现实中的苦难的成因，往往是多方面的，来自上帝的原因，属于上帝的奥秘，人是无法知晓的。有些苦难，对人来说的确是苦难，但恰恰出于上帝的美意安排。比如《圣经》中雅各的儿子约瑟的故事就证明了这一点。约瑟被哥哥们卖到埃及为奴，这对约瑟来讲自然是巨大苦难，但这苦难其实也是上帝的预定。要不是约瑟被卖到埃及为奴，他就不可能在上帝帮助下成为埃及宰相，也就不可能在雅各家遭遇大饥荒时出手帮助父亲和整个家族移居埃及。中国近代史的开端也证明了这一点：鸦片战争对中国来说的确是苦难，但鸦片战争又开启了中国近代化道路，否则中国不知还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出封闭和落后。人总是通过短期的观感来判断苦难、埋怨上帝，但放宽历史的视界，苦难却可能也是祝福。
就你所列举的两个例子而言，其实也无法证明人是无辜的。我虽然不能确知在这两个例子中苦难的成因，但既然不仅人人都有原罪，而且无论是二战前后还是当下，人悖逆上帝的现象相当普遍，所以人人都罪孽深重，那么上帝再怎么惩罚人都不为过。这两个例子也不能证明上帝是冷漠的，因为人根本无法测透上帝的心思，你怎么知道上帝没有出手拯救呢？难道出于人意的当下救命才是拯救吗？经过二战，全世界都认识到了种族屠杀是邪恶的，这算不算是拯救？经过新冠疫情，很多人认识到信仰不可缺少，科技不是万能的，这算不算是拯救？
出于大悲之心，佛教关心人的苦难是自然的，但如果基于上述几大原因，苦难不可避免，更重要的就不是深究苦难的成因，而应该是如何面对苦难。在基督教看来，上帝不仅不会无视人的苦难，而且会为人承担苦难。上帝道成肉身，被钉上十字架，不就是为人承担苦难吗？当苦难中的信徒想起耶稣基督为人受难的事迹，难道不会获得深深的安慰吗？更重要的是，耶稣基督的复活及对天国的应许，带给了信徒多么大的喜乐和盼望啊。
在基督徒看来，最好的家在天上，肉身的死亡不过是回家，所以有“荣归天家”“安息主怀”的观念。没有这个观念的基督徒，很难说是真正的基督徒。所以您会看到，基督徒家庭有亲人去世，家人不会过度悲伤，因为亲人不是不存在了，只是安息到他们一直盼望的主的怀里去了。真正的“视死如归”，只有在有神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否则“归”到哪里去呢？
您问：那你为什么不赶快去天堂？那么你们耶稣信徒生病不必医治了，可以早点去天堂？
答：因为每个人的寿命和他在地上的使命都是上帝安排的，不是人想早去就能去的。《圣经》说：“我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归回；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耶和华的名是应当称颂的。”(《约伯记》1:21 )所以，基督徒既不怕死，也不怕生；死是息了地上的劳苦，回归天家享受永远的安息，应该内心充满平安、喜乐，生是完成上帝赋予的使命，应该尽心尽力。
借此我也想请教您，既然您问我在美国当下的疫情中，牧师也祷告了，万能的上帝为什么不救，那中国僧人也定然向佛、菩萨许愿了，为什么佛、菩萨没解救苦难中的佛教徒呢？
老师，您说我对佛学知识了解了不少，但并没有真懂佛教。不过，通过您的提问可以看出，您对基督教的了解确实还非常不够。我有意继续深入了解佛教，不知您是否愿意以开放、平和的心态深入了解基督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