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生命，成为照亮他人道路的灯光

陈太（我们这样叫她）去世了，我选了一支紫罗兰色的蜡烛，点燃，为她祈祷。火焰宁静地燃烧，那种带点神秘色彩的紫色和她给我的感觉很相似。

我认识她的时间很长，可她总是有一缕神秘色彩。她和我当时在的教堂是北美一个典型的华人教堂，大部分是第一代移民，来自粤语地区（香港广东地区），大家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在教堂里找到同乡，倍感亲切。

大家嘘寒问暖，无话不谈。许多年纪比较大的阿姨会家长里短地问许多问题，刚到教堂的年轻人，如果受西方文化的影响，注重个人独立和个人空间的话，会觉得不太习惯，因为许多问题都涉及家庭隐私，所以对于泛泛之交的人是不会随意谈论的。后来我发现很多年轻人不太适应，彼此都有同感。

可陈太却是这群阿姨里面的“另类”。她是唱诗班的班长，带领二十多个人的诗班，我刚到这个教会的时候，也参加这个诗班，每个星期在敬拜前会一起练习要献唱的圣诗。

我们常常见面，她对我非常亲切，但是从来不问隐私的问题，她问的问题都是和音乐有关：你喜欢唱歌吗？这首歌你喜欢吗？你练的时候哪里需要我帮忙听一下？……而且我在练习的第一天就发现她的音乐素养极高，完全是专业水平。我后来听说她年轻的时候是声乐专业大学毕业，来美以后没有从事音乐方面的职业，而是将她的专业才能用在教会的唱诗班里。

原来如此！她有一种天然的高贵，有修养的气质，但绝不是高冷傲慢，而是尊重自己，也尊重身边的每一个人，是音乐陶冶了她这样的品格。

她每次带领大家练习唱诗的时候，会在歌唱的间歇和我们一同分享信仰感受。这样的感受怎样在音乐的曲调、和声中表现出来。那种短短的分享是唱诗练习中的精华。

我记得她声音很柔和缓慢，仿佛每字每句都经过细心的思考：歌词和曲调之间的融合，经她一讲，水乳交融。我发现，原来语言和音乐之间有如此巧妙的配搭。她的音乐专业素养在这样的时刻熠熠生辉。

在专业音乐课上，我们学到的大多是歌唱技法，而陈太的唱诗班练习是语言和音律的琴瑟和鸣，表达出人心中最深沉的信仰默想。

练习结束后，她会带领我们祈祷，祈愿上帝在歌唱的时候和我们同在，让我们的歌声给会众带来天父的爱和恩典。她的祈祷总是很短很朴素的几句话，内容每次都差不多，但我从来不会觉得这是重复。因为她每次说这几句话的时候都是那么真诚、敬虔。

祈祷其实不在于词藻华美、内容新奇，而在于祈祷者的心灵：即使是同样的语句，真正敬虔的祈祷，和用套话或者企图哗众取宠的祈祷给人的耳朵和心灵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天父早就将这样的审美能力根植在每个人的灵魂里：真正的信仰，无论它的表达形式如何简单朴素，永远是感动人心的；而再华丽的词藻，再动人的音乐，如果没有诚实敬拜的心境，永远给人虚假的感觉。

唱诗班的成员年龄参差不齐，每个人家境和职业都不同。陈太一律一视同仁，从来不会因为社会地位或者和自己的关系亲疏而分别对待。她对每个人都同样亲切、有礼、尊重、有分寸。唱诗班的所有活动规则的制定，所有活动的组织也是民主透明。我真佩服她！因为虽然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是每个基 督徒都原则上知道并接受的准则，但无论在美还是在华，都有隐秘的阶级等级分别。虽然表现的形式不同，但完全不受这些世俗规则的影响其实是很难做到的，特别是一些传统保守的团体。但如果说，的确有一些基 督徒真诚地做到了上帝面前人人都平等，陈太就是其中的一个。

关于她自己的生活，我知之甚少，她也很少提及。我隐隐感觉到她其实并不愿过多谈论自己的个人生活和家庭。其实我非常理解她的选择，因为华人的团体中比较少“隐私”的观念，许多家庭琐事，如果随意谈论，很容易成为八卦的谈资，给当事人造成许多烦恼和困扰。我有好几个年轻的朋友都深受其害。她在教会很长时间了，自然也知道这些。她来教会是敬拜上帝，用音乐赞美主，不是来窥探别人的隐私，或让别人来八卦自己的隐私。

后来我发现，有一些和现代社会比较接轨的教会在帮助会众解决家庭问题的时候，会有完备的保密原则和专业的支持，而且专业咨询师必须善于处理和受助者的私人关系，这样才能保护当事人各方都受到公正的对待，隐私得到保护，并得到有效的帮助。

很久以后，我才开始真正了解北美华人教会的处境：新老移民在陌生的国家举目无亲，教会是他们唯一的可以没有负担地拉拉家常，可以寻求各种帮助的地方。教会在华人群体中不仅仅帮助他们的信仰，也承担一定的社会功能。

许多人开始来教会都是寻求各种帮助和家庭温暖的。它们在美国社会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相对独立和比较封闭的团体。虽然可以抱团取暖，但是自然也会将华人社会中的一些习俗甚至陋习带来教会。比如：金字塔形的论资排辈的行政结构，行政权力缺乏有效监控，信徒由于缺乏系统的神学知识，缺乏独立思考能力和批判精神，对牧 师和长老执事盲目崇拜，教会缺乏透明度和民主议事的正规程序和能力，以至于黑箱操作，心理操控盛行。甚至有些教会章程里成为会员的条件是：接受教会的任何教导。这其实违背了神g基ng中对教会的基本定义：教会是一群蒙恩的罪人寻求上帝、经历生命蜕变的共同体，并不是独裁体制的团体……

北美的华人教会是一片复杂的土地（当然，所有地方基aohui各有问题，并不完美）。但是上帝的恩典让许多真正有信仰的人参与开垦这片土地。他们来教会完全不是为了个人的利益，只是为了服务人群，事奉上帝。上帝给予了他们足够的智慧规避了许多陷阱，让他们的才能真正地发挥出来，成为照亮他人道路的灯光。陈太就是其中的优秀者。

多年以后，我知道了她的一些经历：第一代移民的生活，无一例外地经历艰难坎坷，她鞠躬尽瘁地在这条道路上尽了母亲和妻子的责任，也几十年如一日地用她挚爱的音乐为教会服务。她从不以此为傲，或者到处炫耀宣传自己的服务，只是默默地做上帝的忠仆。

如今，她息了地上的劳苦，归回上帝的家园。我看着紫色蜡烛的微光，怀念她，也想到许多其他像她这样的基 督徒。他们也许在地上默默无闻，但他们在上帝的心中是宝贵的。他们用一生效法基 督，身体力行地践行了信仰的原则：善良、谦卑、无私、奉献。在生命的黄昏，上帝在彼岸张开双臂迎接他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