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大是如何炼成的?
她童年的记忆,大多是灰色的。
听母亲说,她两岁多时,哭闹着要跟母亲睡一头,可是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小弟弟,无法同时兼顾两个幼儿,有一次不留神,姐姐一脚把弟弟推到了床下,脑门上摔了好大好大一个包,母亲说,弟弟在娘肚子就弱,没吃过啥好的,你这个小姐姐要多让着弟弟些哦。
七岁时,她已经学会踩着个小板凳,在灶台上烧火做饭蒸馒头,弄成个大花脸走进教室,被全班同学哄笑。那时她又多了个妹妹,父亲长年生活在军营,周末才回家。母亲既要照顾三个孩子,还要做家属工。用不着谁来教,她就会主动照顾小弟小妹,分担母亲的劳苦。妹妹还不到一岁,她不太能抱得动,经常抱着就倒在床上睡着了。有天被母亲摇醒:“妹妹呢?”找遍屋子,最后在门背后发现酣睡的小妹。小姐姐哇哇大哭。
再后来,她学会了吵架。母亲生性胆小怯弱,难免被邻居大婶欺负。母亲忍气吞声之时,她会站在院子里跳着脚为母亲出头,用邻家大婶骂人的话回骂过去,即使头顶挨了父亲一记闷棍,她仍会捂着头跳着脚使劲儿地骂,说:“你要欺负我妈妈,我就跟你没完!”
她牵着弟弟的手去上学,俨然保护者的角色。母亲又生了个小弟弟,胖嘟嘟的,但母亲的身体却越来越差,有一夜胃大出血,被赶回来的父亲送到医院急救,漆黑的夜里,十岁的她搂着最小的弟弟哄弟弟妹妹睡觉,想起母亲讲过的大灰狼故事,从床上跳下来拿椅子把门顶住。
母亲靠着父亲连队里战士们献血幸存下来,也因为这缘故,父亲坚决要离开部队返回家乡。临行前夜母亲在灯下熬通宵为孩子们赶制新衣,三个孩子兴奋万状地在大床上又蹦又跳,只有这个扎着苹果绿蝴蝶结的姐姐带着憧憬在想:“妈妈回家乡一定就不会生病了吧?”
母亲病痛是少了些,经常带着孩子们回外婆家,外婆家总有她爱吃的零食,象孩子们的天堂。可没两年外婆就病故了,母亲是外婆最小的女儿,失去了母亲的母亲又开始胃出血,等母亲出院回家,妹妹忽然腹痛被送进了医院,她和弟弟们放学回家,第一次看到父亲趴在床上号啕的哭,把她吓坏了。叔叔赶来她才听到父亲抽泣地话语,妹妹不行了,医院让准备后事。父亲哭的很厉害,一直喊:我好端端的女儿啊……
妹妹活了过来,象从地震废墟里爬出来,瘫了。一家人的生活一夜之间被震塌了。
那一年,她是成绩优秀的高二女生,每天放学后手里攥着一块钱背着书包去菜场买菜,照顾家里两个弟弟。妹妹再次病危父母带妹妹去了省城医院,半月后母亲回来,不言不语精神恍惚。有天半夜她忽然醒来,看到母亲床头坐着手里拿把锋利的剪刀怔怔发呆。她一早跑到学校请了三天假回来守着母亲寸步不离,跟母亲不断地说:“妈妈,妹妹会好的,妈妈,我们不能没有你,妈妈,你跟我说两句话吧……”
她救了母亲。却在接二连三的家庭灾难中,高考失利,没考上大学。她不甘心还想复读一年,可母亲指望着她能早点工作分担压力。家里因着连年给妹妹治病,一贫如洗。紧要关头父亲说:“家里再穷也要满足女儿的心愿,爸爸来想办法。”她的大弟弟初中毕业就分担家里的重担,早早挣钱贴补家用。
距离再次高考不到两月时间,她父亲单位的领导给了个公务员招考指标,劝说父亲让她去考,她带着应付的态度去考竟考了个第一名,被录取为国家干部。她的父母欣喜若狂,她却闷闷不乐,沉默地坐在阳台上,拿出高中学过的书,一本一本撕碎,烧掉。
她试图反抗命运。摆脱家庭带给她的沉重感。但最终她还是不得不学会了妥协。她喜欢高昂着头走路,象个高贵的公主一样,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弟弟们说,记住,人不可以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
她结婚很早,结婚的时候,母亲又带着妹妹远在外地求医问药,婆家嫌她娘家穷,拿不出像样的嫁妆,她找好朋友借了三百块钱说是母亲给的,又找来好闺蜜的妈妈给她亲手缝喜被。婚礼结束时,她的小弟弟回头问:“大姐,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家啊?”她落泪了。
婚后三年,她没有分文存款。每天中午下班在单位上提着蒸好的大饭盒,和爱人一起回家,代替母亲照顾家里的父亲和弟弟们,直到她的儿子出生,她才停止给母亲钱,有了第一笔存款。
她工作很出色,早早就被提拔。但她的婚姻终究还是失败了,她成了单亲母亲,带着儿子搬回到母亲家中住了两年,而这两年是她一生中最完整享受到母亲贴心照顾的两年。
她又遇到了一位体贴的伴侣,再次组建家庭, 儿子也如愿考上大学。她的生活看似走向了幸福平顺,然而,她的肩头始终都没法松懈下来,走到哪里都扛着父母弟妹的喜怒哀乐,经年累月已成习惯,难以放下。
走到哪里,她都会被亲人的电话追随。只要一听到母亲电话声音里的支吾停顿,她就猜到母亲有心事,而父亲的大嗓门总在提醒她要温柔劝解,弟弟们遇到难处也会第一时间就找她,出主意帮忙,或是开导。
很累很累的时候,她会打电话给远方的妹妹,说上一个小时,语气烦乱沉重无奈。她戏称自己是家里的救火队长,哪里有险情就往哪里冲。她也会说到原生家庭带给她那挥之不去的沉重,好象是从父亲开始,父亲是长兄如父,多年一直照顾弟弟妹妹们毫无怨言;这辈子则轮到她,长姐如母般,承担家庭重担,就是不想承担也没得选择,老大似乎天生责任心就重。她叹口气说,“希望我的儿子不会再继承下去,能活得轻松一些。”
她和妹妹在一张床上长大,少年老成的她,常听人夸她妹妹好乖,也听人叹息你妹妹好可惜哦。她通常只是淡然一笑,把自己打扮得干净得体,给生病的妹妹倒便盆,洗澡。她看着妹妹就着药鑵啃着书本长大,脸色苍白,总爱给妹妹买颜色鲜亮的衣服,几十年不变,以至于妹妹收到她寄来的衣服总在电话里提醒,穿不了这些颜色了。她总是一句话:“在姐眼中你永远20岁。”每年妹妹候鸟般飞来飞去,她都亲自机场接送,她看不得妹妹憔悴苍老的模样,心疼着急就会语重心长般教训:“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自己呀,你这样子妈妈多难受呀,你凡事多往好处想嘛……”
如今她年过五十,竟常听人夸她美丽,去参加同学会常让同学认不出来,同学说她那时很少笑,严肃中带着一丝忧郁。而中年后的她,象朵岁月里迟开的花,眼角都挂着笑意,柔美优雅的气质里,蕴藏着生活赋予她的不动声色的霸气,和灵秀。
她是妹妹叫了一辈子的大小姐。
穷人家的大小姐。童年扎着苹果绿的蝴蝶结推着大人的自行车,搂着扎着粉红色蝴蝶结的妹妹学骑车的大小姐。她说,女人就是要活得尊贵美丽象个公主,再穷也要打扮,再苦也要活得昂首挺胸。
她是家里说一不二的大姐大。天生的大姐大。被生活磨砺成的大姐大。
她是我姐。这世上唯一的,亲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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