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23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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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国的老费

老攀常说,别烦我,没看见我忙着呢吗?

说这话时,老攀其实正蹲在地上玩耍,没啥要紧的事要干。
 
老攀其实不老,才5岁出头。
 
老攀是个留守儿童
 
因为整天跟着爷爷,言谈举止不知不觉印上了爷爷的痕迹。像年老的爷爷一样,老攀喜欢迈着八字步,背着手走路,所以大家都喊他老攀。
 
老攀说自己忙,忙得多少有些百无聊赖。老攀的忙,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在虚张声势,也是为自己的无聊寻找借口。
 
自从两岁多开始,老攀的父母便离开家乡,跑到深圳打工。一年到头,只有过年几天,老攀才能在空旷的家里见到父母。每当此时,就像兔子搬了新窝,幼小的老攀都要紧张好几天。
 
只有等待春节过去好一阵子,老攀紧张悬着的心才能平复下来。
 
父母在家时,老攀确实有点忙,像被拎小鸡般朝觐各路亲戚,赶赴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各样宴席。
 
“我不想去,太烦啦!”
 
老攀生气地对父母大声抱怨。
 
老攀反感这样无头苍蝇一般的瞎忙。
 
 
和老攀不同,老费也总说自己忙。
 
老费说自己忙的时候,往往是眯着眼睛,正在躺椅上打盹装睡。
 
老费睡不着,至少白天睡不着。
 
老费自己是这么说的。
 
他每天最多睡四、五个小时,而且是在吃安眠药的情况下。
 
老费中年退休。退休没几年,老费便遭受了一次突然的惊吓。有天半夜,当官的儿子突然被纪委带走问话,老费从此便落下了失眠的毛病。
 
儿子被抓,老费感觉下一个被抓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老费担心并非多余。原来65岁大寿时,儿子为老费庆生,老费私下收了不少礼品,有些是购物卡,有的是儿子下属送的现金。这些东西老费都自己偷偷藏了起来,没敢告诉儿子。

 
老费那时痛悔不己,后悔自己当初怎么会财迷心窍,平白无故收人那么多钱财?
 
一周之后,儿子平安回到了家里。老费又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意志坚定,没有主动找人退赔,否则可能就是人财两空。
 
庆幸归庆幸。但自此开始,安眠药就成了老费最亲近的人。
 
老费总说自己睡得不好,可凌晨半夜厨房盘子跌落,碎了一地,丝毫也没打扰老费的酣梦。
 
但老费还是说,自己睡得不好,每天都是迷迷糊糊。偶尔和家人出去游玩,走的人困马乏,晚上睡了一个好觉,老费便觉幸福无比。
 
“昨天睡的太香了!”早餐时,老费红光满面。
 
“你睡的太多了!人家李昌钰和你年龄差不多,每天才睡四个小时”。
 
“我哪能和李昌钰比,人家是什么人啊!”每当此时,老费便谦虚了起来。
 
因为睡不着,老费到处求医,寻找治疗失眠的良方。有一次老费去看老中医,在他前面的病号,是一个身材瘦削的高个子。

瘦高个说,他太痛苦了,从57年开始,他就没睡着过。

 
1957年?
 
老费掐指一算,1957年,那不是反右派的时候吗?至今将近六十多年了!
 
老费估摸着,这老头是被当时的反右运动吓坏了。被失眠折磨这么多年,看来他比自己还可怜。
 
可转念一想,老费又觉得不对。自己一天睡不着,都难受的不行。如果六十多年都睡不着,这老头怎么还能活到现在呢?

轮到老费进去,还没一分钟,老费便被轰了出来。

“不挂号,你看什么病?”医生对老费一点都不客气。

“我上次来挂了号,这次就是找您开点药”。老费还想解释。

医生根本不听老费解释,索性关上了诊室的门。

看着后面排着大队的病人,老费一脸尴尬。

上次来这里,老费也没挂号。医生看老费是过去的老病人,给他看了,对老费说病人太多,下次一定要挂号。这次老费还想省下几十块钱的挂号费,没想到碰了大钉子。

“真TM差劲!”老费不由得骂了一句。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老费觉得,这八八九九的不如意,都让自己赶上了。
 
老费的老家,在长江支流一个偏僻的山区农村,翻山越岭从村子出来,还要走大半天才能见到大路。70年前,就是在这条大路上,老费第一次坐上了汽车,当兵离开了家乡。
 
说起来,老费也算根红苗正。老费三代赤贫,他爷爷因为抽大烟,抽光了家产,败光了几十亩上好的水田,也让阎王爷抓走去了阴曹地府。
 
老费常说,自己能当兵,还要感谢党。如果没有党,他这个大烟鬼的后代,小时候几乎没穿过棉衣的穷孩子,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更别说去当兵,和后来给首长当勤务员,吃香喝辣,风风光光的日子。
 
在万里之遥的部队吃了几年白面,老费转业到了地方。老费不愿再回老家,在穷乡僻壤的山区受苦,他找首长帮忙,自愿留在了现在的这个城市。
 
老费所在的地方,是个新兴的移民城市,人口和面积都不大。几十年来,风云变幻,起起落落,老费所在的这个城市仿佛冻龄少女,变化却并不大。靠着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这个城市的百姓一直过得风平浪静,不温不火。
 
可有一段时间,老费的朋友纷纷开始下岗,官方的说法是自主创业。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还能到哪里创业呢?说白了,不就是单位甩包袱,为企业上市清除拦路石吗?老费这个年龄的人,没有了再生能力,就成了累赘,当然直接就被扫地出门了。
 
看着朋友们长吁短叹,老费暗自庆幸,当初如果不是自己头脑灵活,眼见单位效益江河日下,自己托关系找门子,跑到了这个旱涝保收的垄断单位,说不定今天唉声叹气的就是老费了。
 
这几年,眼见着年轻人越来越少,一个个跑到了南方或者沿海城市。身边碰到的,都是和老费一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老面孔。除了饭后打打牌,一起吹吹牛,慷慨激昂地评论一下时事,痛骂一下美国和小日本,老费这帮朋友实在找不到别的乐趣。
 
也因为熟悉,这让年轻时一直渴望出人头地的老费总是神经紧张,时时感觉压力山大。他总是琢磨,自己如何才能活得象服侍过的首长一样,风风光光,让人高看一眼。
 
可老费年轻时太过张狂,得罪人太多,虽然整天东奔西跑,直到退休,这辈子没有整出啥名堂,到了也没混出个一官半职。老费觉得,自己就是个人生的失败者,人前人后,实在拿不出吹嘘的资本。
 
谁说不是呢,这屁大点的地方,没点权力,办啥事都要低三下四,四处求人。没点关系罩着,谁都敢欺负你。
 
有一次和人打架,火爆的老费一拳就将对方打得满脸是血,那家伙抹着鼻孔流下来的鲜血,说这事咱俩没完,要讹老费三千块钱。好在老费也不是善茬,在公安局里还混了几个兄弟。他找人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谎称自己也被打伤了,对方这才不了了之。
 
老费好面子。人前的老费,总是衣服笔挺,皮鞋擦得能照人。每次临出门,他都不忘从水龙头接把水,往脑门上抹抹,拢一拢日渐稀疏的发丝。
 
人靠衣服马靠鞍。老费经常念叨这句话。
 
每次看到名牌衣服,见到名贵汽车,老费都会双眼放光,一脸羡慕。
 
“要不也给您买一件?”
 
面对亲戚朋友的怂恿,老费自己马上谦虚了起来:“咱又没钱,再说,咱又没啥场合,买那干啥!”
 
可走到大街上,每次看到别人身上的名牌衣服,老费总藏不住心里的艳羡,时不时总会念叨这个牌子。
 
老费生日到了,儿媳妇送给他一件礼物。老费一边批评子女不该乱花钱,不应该给他买礼物,一边笑眯眯地接过了礼品盒。
 
打开包装盒的一刹那,老费顿时心花怒放,满脸堆笑,又习惯性地演起了口是心非的把戏。
 
“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干啥?净是白花钱!”
 
生日礼物,正是老费念念不忘的名牌衣服。
 
 
 
老费说自己很忙,也不是瞎说。
 
老费好吃,他忙碌的舞台,就是几尺见方的厨房。
 
吃菜要吃新鲜的,买东西要买便宜的。勤俭度日,这是老费的生活哲学。所以每次买菜,老费只买一天的量。
 
每天一大早,老费便起来刷牙洗脸,然后赶往早市。哪里的黄瓜便宜了几分钱,哪里有新上市的便宜水果,老费都是门儿清。
 
可最近两年,因为市容整治,老费家门口的早市也被拆了,他每天要多走一公里,跑到另一个早市买菜。
 
老费的原则是货比三家,不确定谁家便宜决不下手。
 
但今天的早市,老费过的有点窝火。
 
有好几次,因为嫌老菜叶太多,西兰花根子太大,老费又习惯性地掰了下来。老费将扯下的新菜叶子随手扔在了地上,若无其事地继续翻检。
 
六点多的早市,人烟稀少,这让忙碌的老费格外扎眼。老费每扯下一个新鲜菜叶,就像拔下了摊主的一根胡子,让一米之外站着的摊主心疼不已。
 
“有你这么买菜的吗?不买你赶紧走!”实在忍无可忍,摊主终于爆发了,对老费厉声叱喝。
 
“买菜哪有不让挑的?不让挑怎么买菜?”习惯在超市里择菜的老费很是生气。
 
“有几个像你这样的?都像你,我还不得赔死?”
 
因为这点小事,老费和菜贩子大吵了起来,差点动手。
 
“这点便宜都占吗?什么东西!”老费一边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一边快步离开了那个满嘴脏话的摊主,随手使劲掐坏了摊上的一根黄瓜。
 
这几天,老费有点馋鱼。老费看上了一条鱼,摊主费力将鱼从鱼缸里捞出、砸晕,正准备给鱼开膛破肚,老费突然感觉价格有点贵,说不要了,转身拔腿便走。
 
老费前面跑,愤怒的鱼贩子从鱼缸后面跳出来,大声喊叫着追了几十米远,一把拽住了老费,引得一帮人扭头围观,让好面子的老费很是狼狈。
 
老费是个要面子的人。老费觉得,买卖自由,自己可以不买,对方不能强买强卖,否则就是耍赖。但老费不屑于和这样没素质的摊贩理论。
 
尽管也会骂人,但老费大多都是在家里爆粗口,骂老婆、孩子,所有这些都是自己家的私事,轮不着别人管。偶尔骂人,大多也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在外人面前,老费总会权衡形势,从不会在力量对比悬殊时贸然出击,丢人显眼。有损形象的事,老费从来不干。
 
 
从早市回到家,老费便开始了忙碌的一天。第一件事,就是就做好一家人的早饭。
 
说是一家人,其实家里只有老费老两口。
 
年近七十,老费夫妻俩食欲明显下降,大不如前。一个鸡蛋,一包牛奶,一个馒头就可以打发。偶尔,来片面包,吃点头天中午没吃完的肉菜,凉拌一个青菜,就算是荤素搭配,中西合璧了。
 
年纪大了,记忆力下降,早市本来要买的菜,常常被老费忘到了爪哇国。回到家,不免又会挨老伴一阵数落。
 
早饭完毕,稍憩片刻,老费就要琢磨中午要吃什么。
 
人是铁,饭是钢,人不能不吃饭。老费经常念叨这句话。
 
老费喜欢吃肉,几乎无肉不欢。没有肉的时候,老费喜欢说,“不吃肉,胃里难受的很,晚上觉都睡不着”。
 
老费确实睡不着觉,可他睡不着,并不是因为吃不上肉,而是时时在琢磨钱财的事。
 
人们常说,老年人有三病,贪财、怕死、睡不着觉。老费总觉得,这句话就是对着自己说的。他最惦记的,确实是钱。
 
老费总是嫌自己钱少。
 
多少才算多?老费说不出来,反正就觉得自己的钱少。每每看到单位刚入职的大学生,年薪动辄就是十来万,加上不菲的各样补贴和基金,就让老费怒火中烧:我们干了一辈子,退休到现在,还不到五千块钱,连这些大学生的零头都没有,领导对我们太坏了。
 
每次聚会,谈到工资,老费和朋友们就是一阵咒骂。
 
退休前,老费负责单位的食堂采购,进进出出,老费做了不少花账,觅了不少,也算最早富起来的一批人。
 
可看到那些动辄贪污几百万上亿的官员,老费还是觉得自己太亏了。
 
虽然手头有点钱,可老费不喜欢借钱。老费的原则是,借钱只借给有钱人,穷亲戚再亲,哪怕是自己的亲兄弟,也不能借给他。
 
因为不愿借钱,老费和很多亲戚闹掰了,早早断绝了来往。很多亲戚背后说他财迷,太势利,可老费觉得无所谓。

有一年春节,一个在这里打工的本家侄子,孩子生了病,跑来找老费借钱。因为担心侄子还不起,老费就说自己没钱。侄子痛哭流涕,最后恼羞成怒,赖在老费家不走,甚至威胁要举报老费的儿子,这让老郑吓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这时老费才发现,原来,钱就是自己的七寸,谁都可以过来捏自己一把。
 
 
这两年,老费这些人的工资、医疗又被单位甩给了社保,单位彻底成了甩手掌柜。单位原来的福利,稀薄的快赶上珠穆朗玛峰的氧气了。

以后怎么办?老费又是一阵国骂。

 
可说归说,骂归骂,老费这帮人并没有一个敢跑到领导面前发泄情绪,讨要说法。不仅不敢去找,路上见了领导往往温顺得像个俯首帖耳的小猫,每个人都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得罪了领导。
 
儿子说老费,你们这些人,太窝囊,只配这些钱!你们自己不满意,连找领导的胆儿都没有,活该!
 
老费顿时脸色铁青,苦笑着钻进了厨房。
 
只有踏进厨房,手起勺落,煎炸烹炒,在升腾的雾气之间,老费才觉得自己脚下是一片坚实的大地。
 
在老费看来,做饭,就是自己的事业。小小的厨房,就是自己奋斗的舞台。
 
照例,吃完午饭,睡上一个午觉,起来就要准备晚饭。
 
吃喝,似乎寄托了老费不尽的人生乐趣。在锅碗瓢盆之间,忘却了无数的人生烦恼,延展着自己不朽的人生价值。
 
人这一辈子,不就图个吃喝吗?能有肉吃,别的还管这么多干嘛!
 
 
老费很爱国。
 
尽管这辈子和肉最亲,最近两年,肉价翻着个儿上涨,让老费很是不爽。但最近中国硬气地不买美国的牛肉、牛肉,还是让老费很解气。
 
老费喜欢说,美国太坏,就爱多管闲事,干涉别国内政,这样一个流氓无赖,就该给他点颜色瞧瞧。
 
老费最爱看的电视节目,是央视的节目。老费不知道什么是大V,也没听说过高素质的人都会看新闻联播的高论,因为自从他买了电视,他就每天七点雷打不动地准时收看新闻联播。在老费心里,新闻联播和“海峡两岸”、“台海局势”这些电视节目,就像他每天离不开的肉一样。
 
不吃肉,清汤寡水,老费胃里难受。不看新闻联播,与世界失去了联系,空落落的,老费心里难受。
 
让老费很不爽的是,最近中国在东海、南海演习,美国的侦察机两次闯入,竟然没有出手将它击落,老费一边愤怒地大骂,一边又失望地摇头叹息。
 
“五十年代技术那么落后,我们都能打掉美国的高空侦察机,现在怎么还怕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老费总觉得现在太软。
 
老费最惦记的,还是台湾、香港。
 
老费从没去过台湾、香港。每次看到有台独、港独分子闹事,老费就气得不行。
 
“如果台湾敢独立,我就报名参军打台湾!”
 
“你多大岁数了?真打仗了,你能干啥?再说了,国家领导人比我们想的远,还用得着你操这个闲心?”
 
每次谈到时事问题,老费的牌友老B总是说些酸溜溜的怪话,这让老费很是不爽。好几次,两人闹的不欢而散,很久没说话。
 
老B是地主的后代,因为出身不好,虽然考上了大学,也没机会去上,最终还是工人退休。好在老B的孙女天资聪颖,初中就进了西安交大少年班,后来去了美国留学。每次聊起美国,老B的想法总是和老费南辕北辙。
 
老费说美国太坏,到处干涉内政,老B说世界需要警察,如果美国不打阿富汗塔利班,中国边疆怎么稳定?老费说美国制裁华为,就是耍流氓,老B说美国只是不让卖给华为芯片,可为什么不能像台湾一样自己生产芯片呢?老费说美国就是害怕中国强大,想阻碍中国发展,老B说美国在中国建了那么多大学、医院,中美贸易美国每年三千多亿贸易逆差,美国图什么呢?老费说反正我说不过你,美国就是坏,老B说美国这么坏,为啥那么多领导干部还把子女送到美国留学,甚至移民美国呢?
 
在老费看来,老B就是一个卖国贼,总是替敌人说话,如果外国人打进来,老B肯定会当汉奸。中国所以不强大,就是因为老B这样的人太多。
 
每次想起来自己竟然还有老B这样的牌友,老费就恨的牙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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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效中 蒋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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