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27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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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铁链女 和索多玛120天

徐州铁链女事件发酵至今,几近一月。网上群情汹涌,山呼海啸,而向来反应神速的官媒这次却迟迟不见动静。即便偶有发声,也很难看到背后的态度。

在这漫长得令人无比煎熬的寒冬,我只写了一篇文章,也没在朋友圈发表过意见。也许有些人觉得我冷漠,认为我缺乏公义心。

为了表达对铁链女的支持,和对徐州及有关方面冰山一般的坚硬和冰冷,有很多人已经把个人头像换成了被困26年的铁链女的照片。

我曾经尝试过很多次,想写一篇文章,表达一下我的感受。可几次尝试,因为心情压抑,迟迟无法动笔。即便动了笔,刚刚开头,却又千头万绪,悲愤难抑,不得不放下。

正如很多人提到的,铁链女只是揭开了很多地方系统性组织化人口买卖的冰山一角。在丰县铁链女的背后,还有无数个这样被买卖的女人,她们很多人的故事,也许比铁链女更为悲惨。

让人无比悲哀的是,我们至今还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也许,很多人甚至再也没有机会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她们早已沉没于无边的黑暗,无声无息,甚至没有机会成为这段伟大历史中一个最微不足道的注脚。

因为出生于乡村,从小目睹周遭百姓遭受来自政府、乡间各样的欺辱、霸凌和戕害,毕业之后的二十多年间,出于朴素的公义之心,我帮助认识和不认识的各色人等维权,见到了各种令人辛酸、悲伤抑或悲愤交加的人生故事。

为帮村民索要京九铁路征地补助,得罪了家乡官员。为建设小城镇家园被野蛮拆毁,不得不寄居桥下涵洞的百姓协调电视媒体发声批评,为矿难致瘫工人索要赔偿……

九十年代末,我父亲还住在乡下。总有人想方设法找到他,通过他来找我。

对于找我的人,无论认识或者不认识,我都会以礼相待,不会轻易拒绝。

我没有什么可以借助的显赫权力,也什么深厚的背景和资源,我拥有的,只是年轻时的一腔热血,和一颗单纯的心。

他们找到我,是因为信任。也许,他们更希望我能成为他们黑暗无助世界里的救命稻草。


可太多的时候,我只是他们的安慰。


1


二十多年前,当我父亲告诉我的时候,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半年多。两年前,我父亲已经回归天家。如今,我再也没有机会找他核实事情发生的具体细节。


我记不清是秋天还是冬天。只是记得是一个下午,有人来找我父亲。带着陌生人来我家的,是一个同村的邻居。

得知站在面前的就是我的父亲,陌生人马上就扑通跪倒在地,给我父亲磕头。

我父亲大吃一惊,不明就里。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何况对方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我父亲赶紧把他扶起来。他和我原是一个乡,他的家,距离我家不到五公里。他有一个独子,在县里上高中。一年前,儿子突然失踪。

他去学校询问,学校回复说,他儿子周末放假回家了,学校并不知道去了哪里。

有人暗暗告诉他,他儿子和人发生过矛盾,被别人打死了。至于儿子后来去了哪里,再没有人提供更多细节。

在县城,他举目无亲,四川奔波,痛苦哀嚎,悲愤欲死,但儿子终是毫无音信。

他去公安局报案,公安局说没有线索,只能登记为失踪。

绝望之时,他找到了我家。

半年后,我父亲对我说,我们没有给你说,知道对于这种事,你也没办法。

我的确也没有什么办法。

赵作海的冤案就发生在紧邻我老家的柘城县。对赵作海刑讯逼供,制造赵作海冤假错案的直接责任人,那个负责刑侦的公安局副局长,我曾和他一起多次吃过饭。


假如不是赵作海“打死”的那个人思乡心切,死而复生,回到老家,赵作海可能大半辈子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了。

比赵作海冤案更早几年,还有一个养女被人强奸致死,凶手迟迟无法抓到,父亲把尸体冻在冰柜8年,最后背着尸体进京上访,采取极端措施,将尸体挂在繁华市区的广告牌上,引得举世哗然,才沉冤昭雪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发生地,也是在我的老家。

几年后,我见到了那个儿子失踪的高中校长。他是我们一届的高中同学。和他一起吃饭时,我专门给他提起了这件事。

他的反应让我吃惊。

他平淡地对我说,这个事你就别问了。

从他那句话里,我能判断出,他清楚知道失踪的那个学生最后去了哪里。他也知道什么原因,什么人导致了那个学生的失踪。


“不要问了”隐藏的潜台词,也许是案情太过复杂,牵涉的人太多,有人早就背后做了手脚,即便我花精力去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


也许,这个案子的背后,涉及了太多的利益和关系,盘根错节,在他看来,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卑微小民,又何必花那么大精力呢?


碍于面子,我当时并没有继续追问。

至今想起来,我仍然心酸不已。我不知道,那个见面就向我父亲跪下磕头的父亲,是不是还活着?


2


1991年冬天,我还在读大学,系里安排实习,我没有选择和大部分同学一起去乡镇企业发达的农村,而是留在了省会城市。

不出去实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时,我想参加英语六级考试。省图书馆就在学校附近,看书方便。

我们宿舍的老七,也没有跑得太远,而是找到了市里的一家杂志。老七平时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帮忙,留在市里,可以随时到律师事务所处理事务。

实习期间,平时终日吵闹的宿舍顿时安静异常。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宿舍看书,老七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个老人。

老人深情木讷,脸上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花白的胡须已经多日没有收拾,和他的头发一样蓬乱不堪,浑身上下,风尘仆仆。他随手拎着的,是一个颜色已经发灰的,装尿素化肥的蛇皮袋子。

老人话不多,基本都是老七在说话,老人偶尔会插上几句话。

没过多久,老七就带着老人离开了宿舍。

老七是个社会活动家,我想,这不知道又是他从哪里招来的人。

临睡前,老七回到宿舍。

“你知道今天那个老头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吗?”老七突然发问,我有些诧异。

“不知道啊。我也没太留意,他坐在那里,也不大说话”。我确实没太留意那个袋子。

“那里面是他儿子的人头!”老七不动声色,一副老江湖的样子。

在阴冷的冬天,在寂寞的、黑暗的夜里,一个满面烟火色的孤苦老人,手里的袋子拎着儿子的人头……

至今想起那幅画面,我依然痛彻心扉。凄苦、无助、绝望、悲凉,被悲伤、愤怒、痛苦折磨得已经毫无感觉的一个老人,甚至连说话都觉得是一种负担的父亲。

两年前,他儿子去三门峡金矿打工,帮人淘金。有一天,老板发现金子少了,怀疑工人偷窃,于是逐个讯问。有人说是他儿子偷了金子。老板咬定是他。

老板严刑逼供,他儿子一直拒不承认。因为他儿子的确没有偷窃。

被人栽赃诬陷,老板认定就是他儿子偷窃。最后他儿子被活生生打死。

噩耗传来,他痛不欲生,满腔悲愤。但老板只同意赔钱。

当地公安部门甚至懒得对金矿老板立案。

他不甘心,开始了艰难而漫长的上访、上告之路。

十年前,我从媒体上看到过一则报道,文中提到一个父亲为给儿子申冤,带着儿子的头颅上访多年的故事。


徐州铁链女   和索多玛120天


我不知道,他是否就是我当年曾经见过的那个老人。

如果真的是他,即便从九十年代初到2010年,他应该至少奔走了二十年,他儿子是否沉冤得雪了?如今他的生命又被摧残成了什么样子?

想起他,我又想起了摄影家李晓斌的那幅名为“上访者”的著名照片。


3


罪恶,其实一直就在那里,只是很多时候,就像房间里的大象,我们常常视而不见,或者装作看不见。

我们总是喜欢歌舞升平,习惯于锦上添花。对于随处可见的罪恶,对于身边的黑暗污秽,总是选择性失明。

灵魂里的麻木,精神上的冷漠,在这片土地上,很多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翻看史景迁的《王氏之死》,随处可见的历史记录令人不忍卒读。

”兄食其弟,夫食其妻,辄相谓曰:与其为人食,不如吾自食,稍延旦夕之命”。“与其父子兄弟夫妻俱毙,不如食父食兄食夫,自延其命也天理。”

可怜的天理!到了最后,连最亲近的亲人朋友都可能成为自己的地狱,除了自欺欺人,这天理又在何处?又有什么意义?

食人史里提到更多令人发指,甚至令人作呕的细节。

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是个美食家,喜欢奇食美肴。手下的臣子易牙就把自己儿子烹饪,送给齐桓公。可怕的是,齐桓公吃了,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被誉为中国医学瑰宝,里面提到人体器官可入药的药方,有35种,甚至说人ROU对治疗肺结核颇有功效。

儒家一直把孝作为美德,二十四孝有埋儿奉母、卖身葬父的故事,割肉为亲人治病也被颂扬成了大书特书的孝举。


买卖人口,即便是系统化的组织化的买卖,和食人的传统相比,不要说五十步,就是十步、五步也谈不上。


阿摩司书说,“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公义如江河滔滔。”


可我们眼前的世界,人们总是装聋作哑,习以为常。


4


索多玛是圣经里提到的罪恶之城。索多玛因为遍地满了罪恶,那里的人人罪大恶极,神就用硫磺和火灭了索多玛。

帕索里尼的电影《索多玛120天》,以隐喻的艺术手法表现了人类沦陷罪恶的悲惨图景。

人常常沉沦于索多玛的罪中之乐不能自拔,在淫乱、杀戮、迫害、掳掠时充满快感,毫无愧意。

当一个社群、一个地区,甚至一个共同体都对此习以为常,熟视无睹,面对罪恶充盈无动于衷,甚至当山呼海啸般的声讨声扑面而来时,有人还在拼命掩盖,罪恶又能得到多大程度的惩治呢?

面对无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今天的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在无边的黑夜里,为灵魂的堕落哀哭,为道德沦丧痛苦,为人们良知泯灭痛悔。

荣格说,“人类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在纯粹自在的黑暗中点起一盏灯来。”

让我们每一个人,能成为黑暗中的烛火,做光做盐,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为这个幽暗的世界,带来一丝光亮。


注:图片来自百度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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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效中 蒋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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