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家,天色渐暗,进到街区就发现停电了。五岁的儿子大喊:爸爸,红绿灯都不亮了!果然,没有信号灯的阻隔,交通竟比往日顺畅多了。没电无法做饭,我们就驱车到附近有电的街区找饭馆。吃完饭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又怕停水,上楼前我们便买了一大桶矿泉水,所幸是住四楼。
黑咕隆咚地摸到门口,进屋更黑。妻子从阳台找出一只粗壮的香薰蜡烛。儿子没经历过停电,也没见过烛火,他兴奋地捧着蜡烛,“呵护”着飘忽的火苗,屋里顿时温馨起来。已是夏天,我们从外面回来,浑身汗腻,幸好水龙头里还有一些缓缓的水流,便赶紧大盆小盆接满,然后七手八脚地洗漱。我在厨房就着烛光洗碗,妻子、孩子围在旁边哧溜哧溜地啃着西瓜,在那橙暖的烛火下,大小两张脸红通通的。
这一切,让我突然感觉好有趣。这小小的一豆光,把我们拢在一起,而周围的黑暗好像温暖的被窝。虽然停电带来很多麻烦:楼下的商铺、商贩都已歇业,也没了网络,甚至可能马上停水——但我却很享受这偶然的宁静,好像什么事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放一放,也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小变安静了,我们唯有安歇。
我想起了小时候,家住平房,总是停电。有时是全县停电,有时只有我家停电——我家旁边的电线杆就像比萨斜塔,只能勉强支撑着,若只有我家停电,我们就会拿着绑有铁钩的竹竿去勾电线,起初容易成功,后来就需要越来越大的力气,直到这招失效,不得不找电工维修。
那时经常停电。即使有电,在高峰时段,电压也时常不稳,以至于家家户户都有稳压器。蜡烛也是必备品,燃着的蜡烛总是全家人的中心,人们围在一起嗑瓜子、唠嗑、讲鬼故事。那些总也讲不完的古老故事,仿佛被层层光晕感染;在微弱的灯光下,望向黑暗,那故事就有了无限的发挥余地和想象空间。
那时,年少的我对什么都感兴趣。我总是眼盯着烛火,观察它的形状变化,灯芯的长短。那灯芯就像一株脆弱的小苗,惹人怜惜。盯久了,闭上眼或转向黑暗,颗颗烛影印在脑中;有时它静静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听懂了人语,人静它静,周围的光晕都一同凝固了。如果用嘴微微吹气,打扰它,那火焰就会跳舞,因此,我最喜欢“欺负”它了:调整气息力度,均匀呼气,就能把它吹成最小,它“蜷缩”在灯芯上头,像个胆小的小鸡崽,但有时用力过猛,也会不小心把它吹灭。我也常常用手掌盖在烛火上面,不停调整高度,感受被烘烤的感觉。
有一次,姐姐躺在蜡烛旁边,我悄悄拎起她长长的发梢靠近烛火,很快,传来一阵烤猪皮的味道,然后——当然是被骂惨!妻子说,她和妹妹小时候常玩蜡油,把燃着的蜡烛倾斜,蜡油就会滴在炕沿上,点出各种形状,等凝固后用指甲去抠,特别解压。我说,我小时候也玩蜡油,有时候还滴在狗身上——呵呵,我可真是个捣蛋鬼。
当然,停电久了,孩子们也不喜欢。每次来电,大家都像从虚幻跳回人间,兴奋地赶紧吹灭蜡烛,把它丟进角落,巴不得永远也用不到它。
这会,我和妻坐在客厅聊天。这烛光似乎是刻意营造的浪漫,我们的身影打在墙上,像一幅会动的投影画,桌上的器物、食物都镶了一道金边,散发着温情,仿佛置身梦幻。我忽然发现卧室里有亮光,以为是对面楼栋来电了,走过去才发现,竟然是月光!一缕清辉透过窗棂倾泻下来,洒在床单上,窗台的花草影子映在上面,异常清晰。俯身仰望,但见一轮明月稳稳地挂在天上,像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礼物。城里的月光多么难得,但停电之后,才欣赏得到。你看,天父多么浪漫啊!人造的霓虹灯再绚烂夺目,也不如他造的那轮明月赏心。
想起去年年末,山西垣曲县遭受冻雨,导致全县停电70小时,近20万人陷入冬夜的黑暗,有人四天吃了九顿泡面,手机更是成了板砖,生产、生活立即停摆。可见,现代人们的生活多么依赖电力的供应!一旦电力供应某个环节出现问题,就会触动多米诺骨牌,危如累卵。
哦,对了,停电的当晚,我们的祈祷有一种特别的平静安稳。
文章作者 | 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