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24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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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那些逝去的亲人们


                                    1

小时候,每逢清明节,父亲都会带我去村北麦田里的一座孤坟,静静地点燃几匝纸钱,往坟上铲几把黄土。

初春时节,只有零落的杂草,在清凉的微风中摇曳。

父亲说,那里埋着我的大伯父。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还有一个从未谋面的伯父。

大伯父生于1923年,后来去外地当兵。那时他刚成亲不久。

几个月后,一个军人赶着马车来到村里,车上放着的,是我大伯父已经僵硬的尸体。

我父亲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空气清冷。陌生人卸下我大伯父的尸体,就匆忙离开了。

因为没有后人就去世了,大伯父未能埋进我们家的祖坟,就这样一直孤独地躺在外边。

大伯父是如何去世的,至今没人说得清。我父亲一直怀疑,他是在部队被人打死的。

不久,我大伯父新婚不久的妻子就改嫁他乡。

此前两年,我祖奶奶、奶奶先后去世。就这样,刚刚三十六岁,我爷爷就成了年轻的鳏夫。

但我爱好说笑的爷爷,又顽强地活了半个世纪。他熬过了民国连年的兵荒马乱,五十年代的大饥荒也没有伤害到他硬朗的身体和乐观的心态。临近八十岁时,他还可以游刃有余地驾驭牲口,为孙媳妇下地干活。

我爷爷留下的宝贵遗产,是村西河边那一排排杏行。在贫困穷乏的艰难岁月,那里埋藏着我童年最甜蜜的回忆。

每到风吹麦浪时节,我常常想起,那一排排挂满枝头,甜香四溢的杏行。
                                                    

                                     2      


八年前,有弟兄找到我,希望我去帮忙给一个朋友录像。地点是八宝山。

去世的是一个弟兄,也是我的老乡。

他两年前被查出肝癌。开始治疗效果不错,后来换成中医治疗,结果很快恶化。

那是我第一次开始接触癌症患者。

我未曾料想,此后差不多变成了我的日常生活

在八宝山殡仪馆,鲜花丛中,弟兄静静地躺着,面容清瘦。

旁边,他悲痛欲绝的母亲和妻子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那年,他只有三十多岁。

患病时,他体重急剧下降,常常疼痛难忍,甚至有时没有力气说话。

他生前在共识网工作。在那里,他关注弱势群体,常为公义发声。然而年纪轻轻,就身患绝症,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即使基督徒,遇到这样的事,很多人也常常会追问:追求公义,正直善良的人,为什么常常遭遇患难、不幸,甚至死亡?

正如圣经所言,“有义人行义,反致灭亡;有恶人行恶,倒享永寿”。

邪恶的世代,我们见到的,总是大奸大恶,一帆风顺。我们眼目充斥的,常是罪恶充盈。无数的欺骗诡诈,横行于世。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往往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世界通行的,常常是“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我们总是看到正直人受屈,恶人得势,下流人上升。

对于生命,对于生死,总有太多的秘密,我们无法揭开,也不明白。

然而,我依然坚信,这个世界总是有神掌管。

几天前,因为新冠病毒,一个在波兰的传教士离开了,留下了年轻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

离世前,他留给妻子一句话:要喜乐!

是啊,回到天上的家里,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喜乐呢!

                                      3

三年前的国庆节前夕,我给一个熟悉的病友妻子联系,询问病友的身体状况。

我很快接到回复:一周前,告别仪式刚办完毕。

病友和我同龄,同一年到北京读研,他读的是北大。因此,对于北大,他有特殊的感情。

他生病不久,我们在人大餐厅聚餐,他对自己的治疗非常乐观。因为他的病灶并没有转移,只有肺部。偶尔,他也到单位上班,处理事务。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和我爱人都是同一种基因突变,吃了相同的药物,我拉他进了我所在的病友群。


同病相怜,我们格外亲切。我发公号文章,打赏的名单里,经常看到他的名字。

然而,人生总是有很多意外,让我们猝不及防。

有一年国庆节,他病情突然进展,呼吸困难,无法躺卧睡觉。他一直就诊的医院却拒绝收治他,主治医师让他转到别的医院。

我赶紧把我的药转给他,希望二代靶向药可以对他有效,能控制住他的病情。

换了药之后,他的情况很快好转出院。

他的亲戚说,他之所以病情恶化,是因为他先前开始学习道医,吃了道医的药。

我不知道道医是什么医学门类,是中医,还是江湖医术?但我看到的是,这次道医却差点要了他的命。

冬去春来,他开始化疗。因为二代靶向药价格昂贵,都是自费,他又换了新的治疗方式。

寒假期间,他们一家去了美国,考察美国的大学,因为他的大儿子马上就要高考,留学美国是他们一家早就为大儿子规划好的目标。

在新的医院,主治医师希望能从他身上穿刺,取到新的组织进行活检,看看是否可以找到新的治疗方案。

他没有想到,化疗期间的活检,却使他的伤口迟迟无法愈合。

无奈之下,他只好停止化疗,找到新的医院治疗创伤。

一个月之后,他的伤口愈合了,而停药之后,病情却快速进展,最终夺去了他的生命。

他去世前一个月,我去他家里看他。他刚出院半个多月,身体非常虚弱,不时咳嗽。

他两个儿子正在忙于学习。


对孩子的学习,他们夫妻抓得很紧。即便他在医院住院,两个孩子还是参加了住宿制的外语学习班。

我不知道他生前是否觉得遗憾,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个月,假如让两个儿子在医院陪伴自己,而不是去参加应试教育英语学习,他是否会愿意?

在生命面前,我们日常格外看重的很多东西,往往并没有什么价值。

金钱、权力、名声、世俗的荣耀,莫不如此。

                                     4

清明节前夕,北京市政府发布通知,倡议市民尽量不到公墓、骨灰堂现场祭扫,尽可能选择家庭追思、网上祭奠和代为祭扫服务新方式。

面对疫情,单位也发出通知,禁止离京去外地。

而很多北京居民的墓地,往往并不在北京,而是在周边的河北县市。

就在去年六月,一个年轻的姊妹走了。

她去世前一周,心率居高不下,身体浮肿,无法躺卧睡觉。躺在病床上,她痛苦不已,不时伤心地呼喊:我想回家!

几个月前,她买的新房交房了,正在装修。

但她最终未能住进新房。

初中时,她父母离异。她结婚之后,又一次父女失散,与父亲失去联系。

去年六月,我第一次去了她在河北的陵园,见到了她失散多年的父亲。

她的墓地就在河北三河,从北京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


空旷的陵园,一排排墓碑并排竖立。赞美歌声中,她的父亲难以抑制心中的悲伤,泪流满面。

姊妹也是肺癌病人,因为骨转移,她常常疼痛难耐,无法行走,只能坐轮椅出行。

为了减少疼痛,她选择了放疗。因为放疗的大夫说,如果早做治疗,她的病可以治愈。

然而放疗的副作用往往超乎想象,放射性肺炎,对血项、心脏的影响有时会带来致命的伤害。

放疗后,因为心率过速,姊妹两次被120送到了急救室。因为全身水肿,不得不住院脱水。

病人渴望家庭的亲情和照顾,然而很多时候,这点愿望往往无法满足。

她母亲不喜欢听到坏消息。而身患癌症,却绝对是一个坏消息。于是,母女之间的沟通,只剩下了微信朋友圈一个渠道。甚至她去世的追思礼拜,母亲也没有参加。


癌症,在有些人看来,是一种羞耻,甚至诅咒,最好没有人知道。


隔绝了坏消息,也隔绝了亲情,隔绝了病人最需要,人类最珍贵的爱。


                                     
5

2020年,春节之后的世界,注定会让很多人目瞪口呆。疫情之后,这个世界的格局很可能会变得面目全非

截至今天,新冠病毒感染人数已经突破了100万,世界性的惊恐至今看不到好转的迹象。因为数不胜数的感染人数,和巨大的伤亡数字,以及无休止的甩锅、政治攻击和粗俗的侮辱谩骂,对陌生的他国,对身边的或归国的同胞,让人心生厌倦。

一周前,武汉的殡仪馆前,人们默默排起长队,领取亲人的骨灰。


没有痛哭,没有哀嚎。这个冬天,他们的亲人,绝望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樱花还没有开放,很多生命却像樱花一样,急促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地的落英缤纷。

在欧美,因为肆虐全球的新冠病毒,很多年轻的传教士、虔诚服事的神父、修女,也被夺去了生命。

为了把宝贵的求生机会让给年轻人,有的神父自愿放弃了使用呼吸机的机会,选择了死亡。有很多医生签署切结书,自愿把生存的机会让给他人。

我们生命的尽头在哪里,我们盼望在哪里?是显赫的权势,是世上的荣华富贵,还是死后经久流传的名声,还是苟活于世?

也许都不是。

如果天上的盼望,没有舍己的爱,即便穷极天下的知识,手握绝世的权柄和财富,一样沦为空虚乌有。

而炫目的知识、权力、财富,很快便会沦为世人的笑柄。


注:图片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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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效中 蒋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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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公义,追求自由,聚焦社会与文化领域的公共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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