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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生有一个哥哥三个弟弟。就是说以勒有一个大爷三个叔叔。过年时热闹。热闹对我们来说,总是充满危机。
那天,危机成了危险,危险成了事故。而那个事故成了一场“灾难”。
以勒三岁,虎头虎脑,伶牙俐齿。亲戚们都觉得他可爱,谁都想抱一把,逗一会儿,但他既不愿意让别人碰,也听不懂逗他的话,从进屋开始就气囊囊的。还好五小叔的女儿总是站出来保护以勒。我觉得她是天使,不过天使年龄只有六岁,力量不够大。
电视播着喜庆的民歌,厨房有四五个人在忙乎年夜饭,客厅里晚辈们在摆长桌子。以勒把一个抽屉里的各种工具都给掏出来了,摆在准备放桌子的地上,先生给我使了个眼神,我赶紧带以勒去了其他房间。以勒坚持要去翻抽屉,就哭了起来。六岁的天使拿来一个巧克力派给他,打开包装放在他手里,止住了哭。我知道过年时谁都不想看到孩子哭,就把他抱出来,意思是他已经好了。当他要吃巧克力派的时候,我觉得垃圾食品不能多吃,于是我做了一件“改变历史的事”——我咬了一口派,为了让他少吃点,灾难之门就此打开。
他举着半个巧克力派嚎啕大哭。四小叔说,“妈妈咬一口派,你就这么哭?”说完,以勒哭得更厉害。在他堪比鞭炮的哭声里,家人们的脸色有点变化。六岁的天使又拿来一个派,以勒一手一个派,看看左手的派不哭了,看一眼右手被咬的派又开始大哭。家人们顿时大笑起来,他们觉得这是小孩的贪心,就像失去了一个钱币在哭的小孩,有人给了他一个钱币,他还是哭,因为如果那个不丢,现在就有两个钱币了。
他们的笑使以勒不歇气地哭。我抱着胖墩墩的他站在客厅中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以勒像个机器人,重复着:看左手停止哭泣,看右手大声哭泣。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们,全部都笑。我气得冒烟,为这么一口吃的,至于这么哭吗。当然我今天知道了,因为我破坏了他对完整性的期待。
这时,四小叔过来抱以勒说,孩子不能这么惯。他那年神学院毕业,正在考家庭教育辅导师执照,我以为他是专业人士,会有办法,就把以勒交给他。他把扑腾的以勒抱进另一个房间,让他坐在床上,以勒不听,爬起来要走。就像海伦·凯勒第一次遇到沙利文,海伦·凯勒不停发飚打滚摔东西,沙利文一次次把她抱回到座位上,但是以勒遇到的不是沙利文,小叔没有坚持到以勒的最终妥协,他做了令我匪夷所思的事,挥起了强壮的手臂迅速给了以勒一巴掌,扇在了脸上。就是在今天我也能记得那个巴掌声。后来以勒气得尖叫呕吐,呼吸困难,再后来我们抱着以勒在除夕夜回了娘家。
想起以勒在游泳馆跟人发生冲突的事,我真是阵阵气馁。我也想学习明石洋子,与一群妈妈为儿子们打造出一个那样的环境,随着阅读和回想孩子遇到的环境,加上了解一些民间救助机构,我意识到这条路不是一般的艰难。并且阿斯伯格人士不像重度自闭症人士,人们多少知道点自闭症知识,比如没有语言。而滔滔不绝的以勒第一时间就会被当成正常孩子。要想解释他的怪行为,母亲我就需要说很多话,问题是谁又愿意听我解释呢。于是巴掌就会反复地以各种形式扇在我的心里。
我赶紧提上裤子跑出来。一位脸都气变形的姐妹站在卫生间门前,“你儿子推我!”天呢,看着她那快要生了的大肚子,我吓个半死。“他不知道不应该推孕妇吗?!”
“真对不起,你没事吧?”我连忙问。
“你知道你儿子干什么了吗?他跟人家两岁小姑娘抢玩具(天呢以勒已经四岁了他不再年轻),掰人家小姑娘手指头,差点给掰折了!我说他,他推我就跑了。你得管教你儿子,这可不行。”
我当时还不知道以勒感统失调,会下手重而不自知,也不知道她呵斥以勒后,他愤怒逃跑了,单纯的批评不会让他学会如何处理。这些我都不知道,我跟别人一样只看到一点——掰手指头,推孕妇。我只是觉得那位姐妹的话使我特别受伤。但以她当时的认知,这没有错。连我自己也认为以勒做的过分,何况是孕妇。
周日聚会结束后,我跟一群姐妹去聚餐。我去点餐,让以勒坐在跟我关系较好的姐妹旁边先等我。以勒当着大家的面说,“我不能跟你坐在一起吃饭。”姐妹笑着说,“为什么啊?”
“因为你长得难看。”
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我,时间静止了,我应该期待她如何回应我的孩子呢?如果换做是我,我会拂袖而去吗?
“上帝看人是看内心,不看外貌哦,我长得难看,上帝也爱我啊。”姐妹说。
我都快哭了,从没听过这么有智慧的回答,一位多么有爱的姐妹,这是我迄今为止见到的对以勒最友好的回应了。
“上帝爱你,你也难看啊!”以勒认真地说。
时间再次静止了,我是姐妹小组的组长,在座的姐妹都是组员,她们一齐看着我。我大脑一片空白,脸发烧,看着那位姐妹,彻底失语……
“没关系,”姐妹拍拍我,“孩子说的是实话。”
大家继续点餐吃饭……另一位姐妹逗以勒说,“嗨,小弟兄,我们是不是都得长得像你妈妈那样,才能坐在你身边啊。”以勒说,“你的声音太尖了。”
……哦,天哪,我在心里想,快点吃饭吧,不要再说话了。
不过话说回来,以勒的“上帝爱你,你也难看”着实让我放弃了这些想法。
放下电话,忽然觉得这场面有点熟悉:那男孩的调皮和不被接受,还有离他远点。那男孩的妈妈要多多操心了,那男孩的妈妈会不会也在心里觉得——你们嫌弃我儿子。
呃?换了位置,没想到我自己也是毫不犹豫地露出嫌弃的表情。我……是不是也让别人有了被扇的感觉啊?
又过了几年,以勒遇到“天使”的次数多了起来,虽然比例不高,但足以让我有了些希望。常想到给以勒帮助的两位老师。其中一位在第一次给以勒上课时,以勒就凭借自己的博学在数学卷子上找出一百万个漏洞,那位老师却说,“嗯,小以勒果然知识渊博,我们先不管鲸鱼的体重到底应该多少,咱们主要看如何运算哈。”以勒挑战过她很多次,但她就是不觉得被冒犯,连坐在旁边听课的我都忍无可忍,老师还是说,这是他大脑决定的,他确实想到了这些问题,不说会难受的。
我懂得“巴掌”会七十二变,未来还会以不同形式继续出现,只不过“打”在我的心上不会那么疼了。让我想想,面对以前的和未来的“巴掌”时,我要怎么办呢,不然——我就说:
主啊,赦免他吧,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许会有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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