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将有君自尔出
牧我以色列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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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 见 》
“瞎子,该你出场了!今天你可是主角呀!”
听到那个少年监牢看守的吆喝声,我摸索着,扶着身旁的磨盘站了起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朝监牢的门口走去。
随着我的移动,身上的铜链哗哗直响。若是在以前,即使将我身上的铜链再增加十条,我肯定也能轻松挣断。可如今,它却让我不堪重负,以至于使我的每个动作,都变得沉重而缓慢。
走出监牢,我抬头望向天空,想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可是我忘了,我是一个瞎子。白天或黑夜对我已经没有分别,我的眼前只会有一片漆黑。
因为他们——那群统治着我的家园、奴役着我的同胞的非利士人——剜去了我的双眼!
我还清楚的记得,当他们将我的眼珠从眼眶里剜出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脑子也被同时拖了出去,甚至我的灵魂也被一起抽走了……
是的,我是一个瞎子。其实在他们剜我眼睛前我就已经瞎了,甚至我的一生可说都是瞎眼的。因为我只是在不断的追逐一个个美丽的外表,却从没看见自己活着的真正意义。而且,我不只是一个瞎子,更是一个傻瓜,因为我的一生,都是在一个又一个错误中度过着。
“动作快点了,死瞎子!”看守不耐烦的吼道。
我们去哪儿?我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往这边。”说着,看守猛然将我脖子上的锁链一拽,使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勉强稳住身子后,我便像牲口一样被他牵着,朝着他拖动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远处传来了一阵阵音乐声。这是非利士人神庙里的音乐。听起来让人觉得欢快,愉悦。同时,也显得那么的妖异。
多么熟悉的音乐呀!对,那天,我遇见她的那天听到的也是这音乐。她伴随着这音乐一步步朝我走来,吸引了我所有的目光。
看见她的第一眼,我便决定要让她作我的女人,而后来她也果然成了我的情妇。那时的我,总是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女人。
如今,我的眼瞎了,可她的样子却似乎依旧能浮现在我的眼前。
她的嘴唇红的像要滴血。她的胸脯上则有一道深渊。她的大腿圆润并且柔软。我喜欢枕在她的腿上睡觉,感觉她胸前的深渊就悬在我的眼前,唇上的鲜血似乎就要滴到我的脸上。
那时的我,总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快乐的男人!
那天,我也是这样枕着她的腿睡着了。
忽然,她把我叫醒。
“快醒醒,快醒醒!他们抓你来啦!”
在这之前,她已经有好几次这样忽然将我从睡梦中叫醒,说非利士人已经来到了我的跟前。
头两次,醒来的我是被不同的绳子捆着的。而第三次,我竟然发现自己的发绺和织布机上的纬线织在一起!
我真是蠢呐!我明明知道,她一次又一次的打听如何才能废掉我的天生神力,而当我编了些方法搪塞她以后,她便用那方法来对付我,可我竟然每次都相信了她事后所做的,只是和我闹着玩的解释。
终于,在她连哭带闹、连唠叨带撒娇的攻势下,我烦得要死,便告诉了她废掉我天生神力的真正方法。结果,她就是用这种方法毁掉了我所有的神力,让我被冲上来的非利士人直接扑倒在地活捉了。
就在非利士人剜去我眼睛的最后一刻,我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的背影依旧还是那么美。然而这次看着她美丽的背影,我的感觉却是那么的绝望!
在这之前,非利士人有整整二十年都想置我于死地,无奈他们没有战胜我的力量。可最终,我就这样被一个女人给出卖了,给抛弃了……
是的,早在二十年前,他们就已经想将我置于死地了。那时,为了躲避非利士人的追杀,我来到了犹大山地,躲到了以坦盘石的洞穴里。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迅速的追踪而至,甚至摆出了军队,誓要将我抓住。
但真正让我感到震惊的是,随着非利士人的大军压境,当地的犹大人吓破了胆,竟然组织起了三千人的队伍跑到以坦盘石的洞穴里来抓我!
想想真是丢人呐!整整三千犹大人,拿着棍棒和绳索,居然来抓我!抓我这个同属以色列民族的同胞兄弟。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这数百年来,为何我们以色列人总是在不断的被外族侵略和统治。不是因为敌人的强大,而是源于我们自己的懦弱!
就拿这群犹大人来说吧,如果他们能勇敢一些,能真正像群爷们儿一样的抄起家伙和非利士人干,我们以色列人,我们这群耶和华神的选民,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种低声下气、为奴为卑的地步!
他们选择了懦弱,可我不会!所以我提出要求,只要他们不直接杀我,就任凭他们将我绑好了送给非利士人。他们答应了,于是我就不做任何反抗的被他们绑去了。
然而,就在那些非利士人欢呼着以为已经将我生擒活捉的时候,我突然挣断了绳子并且捡起了地上一根未晒干的驴腮骨冲向了他们。我要来一场真正的杀戮!
我用一根驴腮骨,打死了一千非利士人!
这事以后,以色列的百姓们决定要推举我作他们的士师,也就是平时负责审理案件,战时带领百姓作战的领袖。真是可笑,我对审理案件根本毫无兴趣,而且对带兵打仗同样也一窍不通,我喜欢的是单干。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士师就士师,我喜欢这种被万民敬仰的感觉
当我站在台上,提着敌人的头颅,对非利士人冷嘲热讽的时候,台下的百姓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那时的我,总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强大的男人!
他们不就是需要一个英雄来让自己崇拜吗?很好!我喜欢做英雄,可是……
我真的是一个英雄吗?不,如今的我只是一个傻瓜,一个被女人欺骗了的傻瓜。只是一个瞎子,一个被敌人挖掉了双眼的废物!
我终究没能成为一个英雄,终究还是辜负了他们对我的期待。
如今,他们再也不会拿我当英雄了,再也不会对我发出欢呼了,甚至再也不会接纳我了!
是的,没有人还会接纳我,除非她还活着,或许她会是唯一一个还继续接纳我,甚至继续爱我的人。
因为,她是我的母亲。
母亲,我生命中第一个出现的女人,或许也是我生命中唯一真正爱过我的女人。
儿时的记忆总是零零碎碎的,最印象深刻的是一个下午……
那天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母亲在给我梳头。
为什么别的男孩子都是短发,而我却要留这么长的头发?简直就像个女孩子似的。你知道吗?妈妈,我不喜欢留长发。我嘟着嘴对母亲说。
“孩子,留长发是因为你是拿细耳人啊。”
什么是拿细耳人?我继续追问。
“谑,拿细耳人可不简单呢。他们是一群将要特别事奉我们所信奉的耶和华神的人。作为一个拿细耳人,你永远不可以喝酒,连容易发酵的葡萄都不可以吃。你不能触碰任何的死尸。也就是说,你必须以最严格的圣洁标准来要求自己,甚至比那些专门负责给耶和华神献祭的祭司还要严格呢。”
可是妈妈,这和留长发又有什么关系?
“留长发就是你作为一个拿细耳人的特别标志啊孩子。因为留了这特别的长发,别人一眼就能认出你是个拿细耳人,也会对你更加尊敬哦!”
听完母亲的解释,我却依旧闷闷不乐。
妈妈,我为什么要作一个拿细耳人啊?又得留长发,今后还得守那么多的规矩,真麻烦。
“不,孩子,你记住。成为一个拿细耳人并不是你自己选择的,甚至不是我和你父亲的意愿,而是我们以色列民所信奉的、那位创造了天地又拣选了我们祖先的耶和华神亲自做出的神圣决定!因为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一位天使就亲自向我和你的父亲报告了你出生,并且告诉我们该如何养育你。最重要的是,天使告诉我们,在你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耶和华神已经拣选你作拿细耳人,他的目的是要从你开始,来拯救我们所有被外敌压制的百姓。这将是你一生的使命!”
说这段话的时候,母亲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而又充满了神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母亲那时的眼神……
后来,我一天天健健康康的长大,也渐渐淡忘了母亲曾对我说的这一切。再后来,在一个叫做玛哈尼但的地方,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具有无比惊人的力量!
可是……
不可饮酒,不可触摸死尸,要按照最严格的圣洁标准来要求自己。可这一切我从未做到过!事实上,除了那一头长发,我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像拿细耳人。而如今,我竟然连长发也被剃去了!
耶和华神要从我开始拯救以色列的百姓脱离外敌的侵略与压制,原来这才应该是我一生的使命!
我竟然直到如今才看出这一点,晚了,太晚了!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死瞎子,傻笑什么?又在胡思乱想吧?已经到地方了。”少年监牢看守的一句话,打断了我的笑声,也打断了我的回忆。我很茫然,依旧不知道身在何处,只知道周围的音乐声特别大,似乎人也特别多。
这到底是哪儿?我再次问到。
“这是大衮的神庙啊!今天,非利士五大城邦的霸主们全来了,为了给大衮神献祭,更为了见识见识你这位大名鼎鼎的以色列第一勇士。哼!”
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这里是迦萨城,是非利士最大的城邦,这里也有他们最大的一座大衮神庙。当初,为了找一个妓女寻欢作乐,我曾经悄悄潜入过这里,也见识过这座神庙。
整座神庙可以容纳数千人,它有一个开阔的庭院广场,神庙的殿顶平台上甚至可以站人,还有两根巨大的石柱,支撑起这整座建筑!
“各位尊贵的非利士人的霸主,各位神圣的大衮神的祭司,各位美丽的太太小姐们……”
就在我被带进神庙以后,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对!是那个人,他是非利士的五大霸主之一。当时就是他亲自动手剜去了我的眼睛,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那张脸,那张总是带着微笑的脸。
此刻,他就在我的身边转悠着,一边走着一边开始了他的演讲。
“……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给我们至高无上的神灵,巴力之父,大衮神献祭。
“数百年前,我们的祖先靠着大衮神的护佑,从遥远的克里特来到这片肥沃的土地定居下来,开始了我们崭新的生活。建立起了迦萨、亚实基伦、亚实突、迦特和以革伦这些繁荣的城邦。
“后来,从西边的埃及,同样有一群人来到了这片土地,他们便是以色列人。他们宣称自己所信奉的耶和华神早已将这里赐给了他们的祖先,并因此也在这里住了下来,甚至一度还想驱逐我们。可惜啊,他们太弱了,连打造青铜武器的技术都没有,想驱逐我们,简直就是自不量力!
“四十多年前,我们的父辈决定将我们的版图从沿海平原扩展到南边的山区,于是我们轻而易举的就统治了这整个地区,没有遇到任何的麻烦和反抗,直到这个人的出现。
“你们看这个人。他是以色列人的士师,是我们的头号劲敌。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曾赤手空拳将一头狮子活活撕成了两半!也曾用一根驴腮骨就杀了我们一千位勇士。还曾在我们的重兵埋伏中拆掉了本城那巨大的城门,并将其抬到山顶以此向我们示威。
“可假如你觉得他与我们作对是出于他的民族情感,或者对自己神灵的忠诚,那就大错特错了。其实他当初也曾与我们友好相处,甚至还娶了一个非利士女子为妻。然而,因为在婚礼上输掉了猜谜游戏,他便开始与我们反目为仇,不仅是婚礼一结束就离弃了自己的新娘,更为了付清赌注而杀了我们的人。
“此后,当得知自己的岳父已将他的妻子转嫁他人以后,他便迁怒于全体非利士人并放火烧了我们的农田。当然,我们也不是好惹的。我们烧死了她的妻子以及他岳父的全家!
“于是,他彻底成了我们的敌人,并在此后的二十年里给我们制造着麻烦!
“老实说,他确实不愧为一位勇士。由于他的存在,我们对这片土地的统治受到了挑战,甚至有段时间我们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胆战心惊。
“他,就是参孙!一个曾具有惊人力量,似乎不可战胜的人!
“或许在各位的想象中,这个人一定长得高大如巨人,强壮如野熊吧?可是你们错了,他其实既不高大也不强壮,甚至看起来还有点瘦小。他的神力并非来自于他肉体的强壮,而是来自于他所信奉的,那个被称为耶和华的神灵的赐予。
“可是你们看,如今的他成了什么样子?他虚弱不堪、瘦骨嶙峋。哦对了,我忘了介绍一句,这个人还曾经极其好色,自从他妻子死了以后,他便到处寻花问柳找女人。如今,这个一辈子都在女人堆里打转的人,只能去做婢女的工作,每天在监牢里推磨。他的神力去哪儿了?消失了!不见了!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每位霸主都付了一千一百块银子收买了他的情妇大利拉,剃去了他的长发吗?是的。据说他的神力来自于他拿细耳人的身份,而长发又是他身份的象征,所以一旦失去长发他便会同时失去神力。可问题是,他的长发如今又长起来了,他不还是虚弱不堪吗?真正的原因是,我们至高无上的大衮神打败了他们的耶和华神!是我们的大衮神将他交到了我们手里!
“大衮神万岁!”
随着他一声“万岁”的呐喊,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发出了“万岁”的欢呼声,这是非利士人献给大衮的欢呼,这更是对我的耶和华神的嘲笑!
“来吧,尊贵的参孙大人,在咱们面前戏耍戏耍,展现一下您的神力吧!来啊,解下他身上的铜链。”
随着这位非利士霸主的一声令下,我身上的铜链被解开了,为的是让我在他们面前“戏耍戏耍”。
我知道这“戏耍”意味着什么,这是非利士人的格斗游戏。然而此刻对我来说,由于已经无力与他们格斗,这种所谓的“戏耍”只不过是他们在“戏耍”我罢了。
于是,不知从那里伸来的一只脚将我踹到在地,而就在我艰难的爬起来之后,一个耳光又打在了我的脸上。同时,我也听到了一阵阵的哄笑声……
在这样的哄笑声中,我一次次被踹翻在地,一次次挨着突如其来的耳光,也不知道挨了多少下,又过去了多久……
终于,筋疲力尽的我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来啊,把这个废物扶到一边去,我们过会儿再来收拾他。”
我被那个少年看守带到了一旁。此刻的我根本站不稳,只能央求他让我找东西靠着。他同意了,于是我摸了一下,身旁是一根巨大的石柱,旁边紧挨着还有一根,这应该就是那两个支撑柱了,我靠了过去。
这时,两个女人的窃窃私语声在我身后传来。
“这人就是参孙吗?参孙这名字真怪,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据说这名字的意思是‘小太阳’呢。”
“哈,小太阳,这个瞎子如今连‘大太阳’也见不着了。”
“可不是嘛,要我说不是他眼瞎,是他们的那个耶和华神眼瞎,居然选了这么个废物来拯救自己的百姓。哈哈!”
“哈哈哈……”
她们的对话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肆无忌惮。随着那一句句对话传入我的耳中,那许久不在的怒火又再次涌上了我的胸膛。
耶和华神啊,你听到了吗?她们不是在羞辱我,她们是在羞辱你啊!
耶和华神啊,你还能听到我的祈祷吗?求你眷顾我!神啊,求你赐给我最后一次神力吧,让我向他们报那剜眼之仇!
我就这样一遍遍在心中发出默默的祈祷,一遍遍的在心底呼求着我们以色列人世世代代所信靠的神。随着我的祈祷,那种曾无比熟悉的,如同火焰在全身燃烧般的、充满力量的感觉又回来了!
终于,我确信,耶和华神依旧还在垂听我的祈祷,哪怕我在别人眼中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他也没有抛弃我!耶和华神没有收回那交托给我的使命,哪怕我曾一次次辜负他的恩赐,直到今天他仍然还要使用我,让我作他的战士!
好吧,耶和华我的神啊,我要让世人永远记住,虽然我的眼睛瞎了,但是你的眼睛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瞎。你绝没有看错我,我要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来完成你交给我的使命!
于是,我抱住了身前的两根柱子,拼尽全身的力量向前推去。我要推倒这两根支撑着整座神庙的立柱,我要以这座神庙的倒塌来埋葬这里所有的非利士人。
我要与非利士人同归于尽!
这是我发出的最后一声呐喊,在这呐喊声中,支撑神庙的立柱,被我推倒了!
我在世上的最后一刻,听到了许多声音。既有男人们的咒骂声,也有女人们的尖叫声,更有这整座神庙轰然倒塌的巨响!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而我的眼睛竟然再次看见了!
那是我从未见过也无法想象出的画面。
我的眼前,一片光明……
~END~
我的肉体和我的心肠衰残,但上帝是我心里的力量,又是我的福分,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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