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18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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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世界丧失了神圣性,人如何不被分裂成为碎片?



生活世界丧失了神圣性,人如何不被分裂成为碎片?

  
——读刘小枫《拯救与逍遥》第二章《适性得意与精神分裂》    

1
有些人在神圣者隐匿的存在形态中疯了,这是“正常”的。有些人在神圣者隐匿的存在形态中过得快活而滋润,活得一切“正常”,那才是不正常的。本质上这才是最深层次的“疯狂”——生死都由不得自己的人,竟然可以在踌躇满志的自信中去享受诸如此类的人生“狂想”:

“自己是自己生命的主人……”
“没有什么是不能想开的……喜怒哀乐是可以完全受自己控制的……”
“最终,一切都可以变得云淡风轻……”
“过程就是一切,过程具有某种终极的意义……”
“既然死亡无法避免,那就及时行乐。死亡临近就拉倒。死了就死了吧,一了百了……”

对“正常人”来说,神圣者隐匿的生命形态是可以忍受的,甚至可以是很快乐的。

“正常人”的“理智”能够平静地接受与自己的“存在根源”隔绝和关系断裂的生命形态。面对“出生入死”的残缺人生,面对“真”被遮盖,“善”被践踏,“美”被毁灭的人间“悲剧”,面对罪恶与死亡对人的生命与关系的摧残,“正常人”能够“理性”地接受这一切,而不觉得生命中有不能承受之重和不能承受之痛。

虽然他们也偶然地感觉到某种生之痛,某种关系撕裂之苦,但他们觉得能把这痛苦控制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他们能够靠着“意念”的调整来调试自己的内心状态,以此保守自己的精神“健康”。就算过程中有些微的痛苦,但他们自认最终能走向平静豁达和洒脱。在那些能够让他们眼中的“心理弱者”走向“精神分裂”的事上,他们最终还能够走向“适性得意”。

面对被罪恶死亡权势所辖控的世界与人生,“正常人”愿意操练勇敢“承担”一切欠缺和遗憾的“平常心”。他们自认能够面对、处理、对付和根除那些足以让“弱者”疼痛哀号绝望至发疯的悲苦。到最后他们还能够“勇敢坚强”到走向淡泊宁静,一生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在认定自己的正常与强大并以此为傲的同时,他们眼里的“精神病人”,或许就是一个情绪调整上的loser,就是一个心理承受能力上的懦夫。

2
对人类来说,或许事实就如米歇尔·福柯在研究精神病史后,所得到的扎心结论:“精神病”才是一种炫目而耀眼的“理性”,而不是“非理性”,是偏离了常规社会思维的“理性”。

生活世界丧失了神圣性,人如何不被分裂成为碎片?


其中的洞见或许在于:那些被社会常人视为疯子或精神病的人,是用自己的生命来向“常人”见证了这个“事实”——这是一个错乱的世界。“我”的生命,“我”的心都是错乱的。这个世界的错乱延伸到“我”的身上,导致了“我”心的错乱。或者是“我”心的错乱正是世界的错乱在“我”身上的投影。又或者,本是无数个“我心”的错乱,才带来了这个世界的错乱,带来了人类社会在某些是非善恶观上的颠倒。“我”被世界和“我”心的错乱折磨疯了。拿药物来对付“我”的身体,也没有根本性的作用。除非让这个世界不再错乱。

精神病人之所以发疯,是因为他们无法找到某种和平的方式与这个错乱的世界和平共处。他们的生命犹如是一面镜子,映照了这个世界在神圣者隐匿之后具有的某种不可忍受的错乱本质和荒诞本相。

生活世界丧失了神圣性,人如何不被分裂成为碎片?


“正常人”的肤浅在于,容易去嫌弃甚至讥笑疯子心灵的脆弱,藐视他们对错乱之痛的耐受力太低。或者认为他们的不幸在于,没有及时采取某种方式去调节控制他们对现实过激的心理反应,才导致了后来精神失常的悲剧。

“正常人”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形态也存在着某种形式的荒唐和扭曲,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上也隐藏着一个必要膨胀和扩散的毒瘤,不是不知道自己头上始终悬挂着一把达摩克利斯利剑,迟早都要掉下来。但是他们一边惋惜或者小看嘲笑那些已经被掉下的利剑所刺伤所折磨得疯疯癫癫的人,一边又试图去操练自己的平常心和勇敢心,以让自己可以平静地甚至含笑地接受那一把利剑掉下来刺穿自己。他们以自己对这把利剑的不惧怕不在乎为荣,以自己被刺之后的不哀号不呻吟为荣。

他们看自己为勇士,因为他们至少没有因为这把要命的利剑而心理失调至精神错乱的地步。这就如同是,他们面对生命之敌人所取得的胜利。

就如同,他们面对和处理自己身体中不断膨胀的肿瘤,不是去寻求真实的医治和缠裹,而是不断地对着自己的身体打止痛针。似乎只要感受不到痛就好了。不管自己毒瘤有没有扩散,不管这把达摩克里斯利剑有没有正在往下掉,只要让自己不去注意到它,去当它不存在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恐惧惊怕了,精神也不会受刺激了,也不会在崩溃中走向“病态”了。

对“正常人”来说就好像是:面对这个错乱的世界和自己,只要能够讳疾忌医,就万事大吉了。只要能够和这个错乱的世界“和平共处”,只要可以完全接纳这个被罪恶和死亡所缠绕的现实世界,甚至热爱它,“颂赞吃我的事实”,那样,这个充满了吃人和被吃事实的世界,就不会把“我”折磨得如疯似癫了。

3
为此,我得出了吊诡的结论:那些被世界和自己的错乱所折磨疯的人,是“正常”的。因为他们对一切的错乱足够敏感,又足够排斥和足够恨恶,但又足够乏力和足够无助。他们用自己的精神错乱来昭告了一个事实:一个人在神圣者隐匿的世界中所承负的生命裂伤是无法忍受的,一个人在与神圣者关系断裂的生存处境下的生活就是一个无法忍受和无法摆脱的黑暗深渊。他们的精神疾病犹如是在向这个世界宣告:一个人在缺乏神圣根源庇护下的存在形态和心灵状态只能是扭曲的,是悲剧性的,让人痛不欲生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疾病是在彰显一个事实:人在神圣者隐匿以后的存在具有何等深重的欠缺。他们的疯病是在呈现人类在离开神圣者之面之后的生命裂伤是何等地惨烈。他们的疾病是对这种欠缺和裂伤淋漓尽致的真实呈现。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认同福柯所说精神病是一种炫目而耀眼的“理性”。因为精神病真实地呈现了活于堕落人世的罪人,所无法凭靠一己之力来恢复的生命错乱。反之,那些因为被打了止痛针就感觉不到痛,就对世界和自我的错乱,都无所感或无所谓的“所谓常人”,他们所呈现的生命形态比疯子的存在状态更不“正常”。他们有如在以自己的“正常”来宣告:一个因与神圣者关系断裂而引致扭曲和颠倒的世界和人生,是正常的,是可以接受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活在比精神病者更加非理性的生命状态当中。

当神圣者看似隐匿的时候,那些痛苦至或死或疯的人,犹如是因为望见了一个巨大的黑暗深渊,而发出了某种激烈形式的呐喊,也表达了他们对那种切断了神圣根源的荒诞生命的抗拒。

精神病人在反抗一个错乱世界和荒诞生命的态度上是如此地决绝和悲壮。或疯或死,都是他们用生命在见证,一个与神圣者隔离和关系断裂的人生是何等地残破和让人绝望,何等地让人不可忍受。以至于他们的人生才呈现出这样的悲剧性状态:若无望,若无路,若无光,要么疯狂,要么死亡。

“神莫测而不可知?
神如苍天彰明较著?
我宁可信奉后者。
神本是人之尺规。
充满才德的人类,
意地栖居于这片大地。
那满缀星辰的夜影,
要比称作神明映像的人
更明澈亮洁?
大地之上可有尺规?
                    绝无!”        ——(荷尔德林)

为罪恶和死亡对人类的摧残而哀哭的人有福了!为神圣者隐匿的黑暗和大地之萧索和荒凉而哀哭的人有福了!为一切关系中的裂伤而撕裂心肠的人有福了!为自己头顶那把利剑而恐惧战兢的人有福了!为自己生命的扭曲和内心的破碎而哀哭的人有福了!渴盼那神圣的荣光显现的人有福了!因为必有光发现 照向他们。

“但那受过痛苦的,必不再见幽暗。”

“但向你们敬畏我名的人必有公义的日头出现,其光线有医治之能。你们必出来跳跃如圈里的肥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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