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20 2 月,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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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行走 |“诗歌本是一种凶猛的力量”,斯宅游学系列

这次出门,400多公里的行程,原本安排的还算妥当,直接坐高铁,只带一个孩子前往。谁知道,临行前的晚上因为和妻子一起组装一套儿童床,两人忙活到夜里十二点半,才终于大功告成。导致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身体轻飘飘的,迷迷糊糊中赶到地铁站,坐下来才发现出发站被我搞错了。我和美两个人在地铁站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快速把火车票退了,打电话给太太:现在情况有变,赶快收拾东西,带上孩子们,二十分钟后地铁站见。就这样,我们一家人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车过常州,入浙江,视野从辽阔转入蜿蜒。进出隧道,孩子们在车里惊呼雀跃,被两边的青秀山峰吸引得目不暇接。累了,就靠在座位上睡一会儿觉。中途,我们在安吉停留了十分钟左右,继续赶路。下午两点钟,抵达目的地斯宅。雪峰早早地就在小学门口等着我们,先是到斯民小学操场上转了一圈。儿子喊着肚子饿了,于是赶紧到村口的面馆找吃的。三碗面,两个粽子,吃完,大儿说,爸爸,晚上我还想来这里吃面条。等到下午四点钟,倪老师也来了。雪峰带我们和斯校长就在斯民小学二楼,面对青山冬树,喝茶,吃香榧。
我渐渐发现,每个人本质上都是一名译者。只不过有一小部分人,他们翻译的文本是一首外国,一本出自他者之手的作品,但是所有的人都需要翻译他人,最终在不断地阅读、倾听和翻译他者的过程中,不断了解自己到底是谁。有的人通过不断地言说自己,保持一种生命的在场状态。这些人的生命故事和书写,让读者获得感动,得到启发,哪怕是困苦甚至是磨难,我们也能从中感受到悲悯的力道。
不过,还有一种人,他们与世界相处的方式不是靠着言说自己,而是不断让自己处在“退隐”的状态,倪老师说:我无论是写诗,还是翻译诗歌,坚持一个原则就是要让自我的声音,让译者可以退场。有些译者就是才气太大了,自我太饱满了,导致翻译出来的作品,无论是出自哪位诗人,最终都成为自己的影子。这说的不就是我吗?
“翻译的过程,有时候,觉得自己似乎到了一种神经质的状态,经常会为了一行诗是去掉一个”了“字好,还是保留,来来回回改好多回。奥利弗这部作品前前后后花了我好多时间,大家手上这套玛丽奥利弗的译本,我认为自己已经尽力了,尤其是在现场听到读者朋友朗读,更加确信当初几次改稿的直觉是对的。倪老师觉得她认真是认真,但是从来不会在意同一首诗,不同译本之间到底谁更胜一筹。只要有读者从中得到滋养就够了。
我以前买翻译过来的作品,经常会借鉴一种说法,就是去看有没有译者序。没有译者序的书就像是来路不明的食物,千万不要随意下肚。照此,《在万物中醒来》明显不合此标准。这可能也是我很想当面向倪老师交流的一个原因所在吧。
让译者消失或者被读者忘记译者的声音和存在,永远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倪老师对诗歌的纯粹性、诗性有她自己的理解,她从来不去关注自己的诗集有多少读者,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拒绝和人交流,尤其是谈论和诗有关的一切东西。
到底什么是诗教?倪老师说,其实真正的诗教,从来都不局限在分行书写的文字上。诗教的本质是“诗性”。学哲学出身的倪老师,最终竟然是透过诗歌重整了自己的生活。的确,一切有生命力的文字背后都有一股诗性的力量。文学不说教,自然也是如此。她说她从来都不喜欢在人前扮演人生导师的角色,课堂上,她一直渴望呈现出的姿态,是一种分享式的,是启发式,是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对自然与人生的真实关照。
现代人渴望疗愈,渴望生命中能够出现一位可以为自己指点迷津的人生导师。但是你越是到最后,越发现,其实我们真正需要的,首先不是安慰,而是刺痛。首先不是群体,而是孤独。首先不是如何面对生命,而是如何直视死亡。
诗歌不只是温柔的,不只是道德劝教,叫人向善、感受自然美好的东西。诗歌有的时候蛮残酷的,有几个古往今来的大诗人是正常的呢?常人和诗人的区别就在于,诗人把世人透过表象和面具生活的那一部分给舍弃掉了,他们是世间的失败者,是可怜人,是孤独的艺术家。
我们聊奥利弗的诗歌,倪老师说,那是她生命的一个阶段,如今已经放下了。像奥利弗这样,如此密集地书写自然,并且在诗作中反复强调自己想成为一棵树、一根草的想法的诗人,实不多见,诗人因此受到了一些女权主义批评家的严厉批评,说她最终还是活在父权制的暴力之下。
倪老师说,她从庄子的”坐忘“观里,来尝试理解为什么奥利弗渴望变成一棵树,化成一道溪流。坐忘的本质是专注。如何理解这种既渴望自己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同时又回到人文的书写两者间的矛盾和张力?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奥利弗的基因中有印第安文化的种子,她相信万物有灵,但同时我从中国哲学尤其是庄子的观点中得到共鸣。
倪老师问我,你在给孩子们分享诗歌过程中遇到哪些困惑?我说,因为我是用整本诗集和孩子们交流,课堂上会集中在有限的几首诗上,但是真实的课堂或者私下的交流,往往是诗集里一些不那么出名,读起来有些黑暗,解释起来有些复杂、晦涩的诗歌,反而激发了学生提问和争辩的动力。
诗歌本是种凶猛的力量,自然也是如此,并不总是显露出千娇百媚的一面。你不可能驯服它,包括你的灵魂,你的内在的饥渴,都无法完全被压制或者是磨灭。这也是为什么学习诗歌久了,不会让你真正变得有用,变得强大。反而会让你感受到”弱“的力量。罗丹曾经说过,真正的恶,不是别的,就是枯干。你去看社会上那么多人,身上表现出来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摧毁性的行动,其实都源于心灵的枯干。一旦走到这个地步,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了。
这个时代的年轻人,的确承受着空前的压力,可惜的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走向两极化,要么彻底选择躺平,要么就是疯狂地卷自己。两种选择最后的结果都是殊途同归,都是让自己的心灵变得麻木而不仁。
但愿我们社会可以有更多的空间,让诗歌的野性力量自发生长,带给每一个平常的个体关照自己生活的能力。因为,我们要抵抗沉默的诱惑,心灵若不歌唱,就一定会走向死亡。心若不再柔软,怎可能吸收得了恩典的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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