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唯一的出口：向前一步，对不公平说“不”。（插图来自《82年出生的金智英》一书）
昨天，我一口气读完韩国小说《82年生的金智英》，感慨万千——中国女性的生存环境远未达到我的期待，而在韩国，女性的处境似乎更糟糕。
这个叫金智英的女孩，从童年到学生时期、职场生活、婚姻生活，一路遭遇了很多因女性这个性别而导致的不公平和挫败。比如小时候，家里唯一的弟弟总是吃形状完整的煎豆腐、饺子和煎饼，她和姐姐只能捡旁边的碎屑吃；上了小学，学校让男生先排学号，凡事都从男生开始。她被男同桌欺负，老师却说男生是因为喜欢她才对她动手；参加工作后，公司高管几乎都是男性，作为公司最年轻的女职员，不得不被安排去参加应酬，忍受客户的黄色笑话和无休止的劝酒；31岁结婚，在长辈的催促下有了孩子，在大家“顺理成章”的期待下，辞掉工作，成为一名全职母亲。
金智英从小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不公平的事情不敢反抗，不敢勇敢发声，只能压抑在心。结婚后，只能跟丈夫诉说。时间长了，她患上了抑郁症，经常以别人的身份和口吻说出自己心里的不满。
在韩国，“金智英”是个普通的女性名字，这意味着，“金智英”的命运在韩国有着普遍性意义。
书里的一段话道出了女性普遍的困境：金智英感觉自己仿佛站在迷宫的中央，一直以来明明都脚踏实地地找寻出口，今天却突然有人告诉她，其实打从一开始，这个迷宫就没有设置出口。
小说的结尾也没有设置“出口”，没有读者期待的人生大逆转，反而是金智英的心理咨询师，从金智英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老婆的影子。这是一个多么悲哀的结局——不管是患者还是医者，都迷失在“性别歧视”的浓雾之中，找不到出路。
这部小说于2019年被拍成电影，据说看完后，韩国男性都骂骂咧咧打了差评，而女性纷纷流泪点赞。女性为什么如此有共鸣？因为荧幕上，金智英被社会规训成得体的女儿、妻子、母亲的过程中，因女性身份遭遇到各种显性和隐形的歧视，压抑了自己的真性情，直到丢失自我，直到抑郁。众多韩国女性从智英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众多男观众则认为这是女性的被害妄想。
一般来说，女性社会地位和社会文明程度成正比，而作为发达国家的韩国，却是全世界出了名的“大男子主义”国家。在韩剧中，韩国女性看起来妆容精致，光鲜亮丽，其实在现实生活中，她们身上有许多来自男权社会的无形枷锁。
这是有历史渊源的。韩国与中国同属汉语文化圈，自古以来受儒家思想影响深远。颁布于1474年的《经国大典》更是深化了父权社会体系，强化了“男尊女卑、男权至上”的封建秩序。此外，在程朱理学的影响下，女性不仅被剥夺了财产继承权，丧失了参与公共事务的权利，还不得成为一家之主，而且没有祭祀继承权。自此，“贞洁”、“顺从”和“卑贱”成为社会强加于女性身上的枷锁，剥夺了女性独立的权利与能力，使女性彻底沦为社会制度和家族的附庸，加剧了性别不平等。
几百年来，在韩国人的传统观念中，女性的主要职责是传宗接代，相夫教子，服侍公婆，所以女人婚后大都在家里养育子女，因此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社会上，女性地位一直以来都相对低下。
之前看韩剧时，觉得女主个个妆容精致，非常养眼。后来才知道，韩国女性的化妆很多并非出于自己的意愿，而是对社会规范的遵从。在韩国，如果女性素颜出门，会被视为不尊重人，会遭到前辈、上司、客户或明或隐的批评。曾有一位星巴克女店员甚至因上班没化妆遭到顾客投诉。
为了能体面出门，许多韩国女性甚至要早起2个小时化妆、打理发型。一些家庭主妇出门倒垃圾、或者仅仅是待在家中都要画完整的妆，避免遭到恶评。这种风气甚至蔓延到了高年级小学生那里，目前韩国小学五六年级的学生有76%使用过化妆品。
2018年，许多不堪忍受的韩国女性在网上发起# EscapeTheCorset（逃离塑身衣）活动。她们扔了隐形眼镜，戴回框架眼镜，剪去长发，砸碎化妆品。她们将审美规范形容为“塑腰胸衣”，鼓励更多的女性摆脱束缚，接受自己原本的美，夺回外貌自主权。
看到这里，我审视了一下自己：乱发披肩，素面朝天，永远一身宽松到毫无身材的衣服，暗暗捏了一把汗：幸亏不是生活在韩国，否则死定了。
2018年，经合组织（OECD）36个成员国中，韩国25-34岁的女性群体高等教育水平最高，然而就业却只排在30位。那些女性都去了哪里呢？原来，很多韩国女性毕业后直接走进婚姻，回归家庭。她们所受的良好教育，只能在一个屋檐下闪光。有的甚至来不及闪光，就被沉重的夫权掩盖了光芒。
可是，女性即便走上职场，即便工作能力不逊于男性，又能怎么样呢，依然首先被视为身上挂满性器官、充满魅惑的“尤物”，成为男人意淫和性骚扰的对象。
比如金智英，她所在的公司和客户聚餐时，大家都示意她坐在对方公司部长的身旁。部长毫无顾忌，说她的脸型很好看，鼻子也很挺，只要再割个双眼皮就完美了。还询问她是否有男友，说了一连串令人无言以对的黄色笑话。而且不停劝酒，直到把金智英喝迷糊了，被男友背回家。
女性在职场上经常被视为点缀的花边，很容易成为性骚扰的对象。（插图来自《82年出生的金智英》一书）
而且，职场上男女不平等的现象依然存在。即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韩国女性，其平均月工资只达到同等条件男性的66%，在薪酬上无法获得与男性平等的待遇。
此外，女性在职场中的“玻璃天花板”现象依然突出。不论是公共机关还是民间企业，女性进入管理层的比重严重偏低，2016年达到最高点的20.1%后，便逐年下降，女性职业发展前景严重受限。
让人寒心的是，韩国社会内部的厌女情绪与日俱增，针对女性的暴力和犯罪事件层出不穷，为女性的身心带来巨大威胁。韩国女性政策研究所公布的数据指出，在暴力犯罪中，高达87.5%的受害者为女性。而据妇女组织韩国女性热线的统计，在家暴案件中，女性为受害者的比例多达92.4%。由于长期以来，家庭内的言语和行为暴力在韩国社会内被默认为“合理化”，甚至被男性视为“管教妻子”的一种方式，很多被害人选择了隐忍，这使得家暴在韩国屡禁不止。
来来往往的人群，谁能读懂一个女人的心？（插图来自《82年出生的金智英》一书）
在众多由厌女文化催生的公共事件中，最恶劣的当属”N号房”事件。其中一位主嫌赵周彬，利用社交平台开设”博士房”，在各个社交平台发布高薪兼职广告吸引年轻女性，而后骗取她们的不雅照片、视频及个人信息，并以恐吓、虐待、暴力的手段胁迫她们拍摄性暴力视频，将这些受骗女性视为“性奴”。受害人数多达74人，年纪最小者仅11岁。性质之恶劣，人性之幽暗，令人发指！
面对这个并不友善的环境，一些女性选择了对婚姻和生育说“不”。不结婚成为越来越多韩国经济独立女性的新选择。据韩国统计局3月25日发布的调查数据显示，2021年1月仅有16,280人登记结婚，同比减少了17.9%，跌至1981年有记录以来的最低水平。调查数据还显示，韩国13岁至29岁的年轻人中，超过半数受访者认为结婚后“不一定”要生孩子。2020年，韩国女性生育率降至0.84，跌至历史新低。
作为生育主体的韩国女性，由于长期遭受韩国社会的漠视，甚至是“厌女情绪”，生育意愿自然慢慢降低了。如果一个社会对女性不给予足够的尊重，甚至鄙视地称因育儿而不得不中断职业生涯的女性为“妈虫”，女性当然有理由拒绝生育。
金智英独自照顾孩子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有机会出门买杯咖啡，却听到旁边几个男人轻蔑地称她为不劳而获的“妈虫”。她伤心地回家，向老公诉说。
365天连轴转，你说养个孩子辛不辛苦？（插图来自《82年出生的金智英》一书）
在我看来，她应该把咖啡泼向那几个男人，大声告诉他们：“回去问问你妈，两个小时起来喂一次奶辛不辛苦？一年365天无假期无休息连轴转辛不辛苦？”
记得以前上大学时，教古典文学的老师曾经说过，女人的身上有“三性”：女儿性，妻性，母性。我觉得，抛开这些社会定规的角色，女人首先是她自己，所以，保持自我的个性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其他“三性”的底色和磐石。
在一个对女性并不友好的世界，很多时候，女性需要向前一步，亮出自己的个性，发出自己的声音，对不公平说“no”!
这是迷宫唯一的出口，无他。
“由衷盼望世上每一个女儿，都可以怀抱更远大、更无限的梦想。”
——End——
【作者简介】：林世钰，媒体人，作家。曾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美丽与哀愁：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潮平两岸阔：15位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等书籍。其中《烟雨任平生》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2019年度十大中文好书（非虚构类）”。喜欢旅行、摄影、收集民间手工艺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