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高中生活只有高一,那么回忆无疑是黑暗的,被打的事情,本身没有什么,一直让我放不下的是,远方的父母不知道我被打了,我总认为是他们出去打工了,导致了我需要承担这种白色恐怖。那种被我放大了后的绝望,才是最痛苦的。那种需要我一个人面对所有事情的绝望,才是最痛苦的。
高一快结束的那两个月,我染上了和父亲一样的瘾,赌瘾。白天,我依然是好学生,成绩没落下。晚上我则混迹在游戏机厅、网吧,还有就是寝室里的赌局。有时候赢钱,有时候输钱。记得有一次我们正赌的兴起。“金花,我赢了。”坐在床角里的我大声呼喊着,正忙着收钱。此时,寝室里突然一片寂静,一个深沉而厚重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出来“干嘛呢?”是班主任老方。他死死的盯着满手是零钱的我,说“把牌扔下去”。我知道他说的是扔到楼下去, 我则半点没有犹豫,把一整副扑克牌扔了下去。那一刻,我好学生的形象彻底的毁灭了。
此后的日子里,我们赌的越发厉害,晚上熄灯后,点着蜡烛赌。好几次,一听到动静,我们立刻滚回自己的床铺,就连上铺的人,也是一瞬间就窜进了被窝。硬币散落在桌子下面,分不清是谁的。
有一个晚上,我赢了很多的钱,那是周一。第二天早上,我的裤子却不见了。发现它时,它正挂在走廊的隔栏上,迎风飘荡。“我你妈,谁他妈的偷了我的钱。”我对着整个走廊怒吼。我猜想是同寝室的某个人,甚至我已经判定了是他,但我没证据。只是在我骂人的时候,他说“你骂谁呢?人家也听不到啊!”这件事情并没有对我的生活有多大的影响,因为那时我有钱。只是从那一次起,夜里睡觉的时候,我会把裤子压在枕头底下。再后来,经常听到这栋楼,有人丢裤子。
高一,以分文理班结束,我和李东分到了同一个班,理科班,班主任依然是老方,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打牌的事情。
一日,李东下课后找到我,他说“我想在学校外面租房子住,学校寝室太乱了,影响学习。”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我混网吧、打游戏和赌博的事情。我则说:“哦,确实乱,十几个人住,能不乱嘛!”
“你想和我一起租吗?我找的那个房子还有一张床,一起租,合算一点。”李东很郑重其事的问我。
“除了你,还有谁?”我问。
“还有胡安、徐香和班长王阳。”李东说。
这几个人我都熟,感觉他们的人品也很正,唯一最乱的应该是我。“好,我们一起租。”
从十二人间寝室搬出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很舍不得我走,那段时间除了借钱给一部分人,我还常常在夜里讲恐怖故事给他们听。其中,经常从我的衣服堆里翻衣服穿的吕彬彬,最舍不得我走。“以后没衣服穿了呀!”他说。后来他转学到了扬州,他父亲打工的城市。
再后来,寝室内部打了一次架,一些人也搬走了。原来那批晚上打牌的,听说搬出去后更加的明目张胆了,开始搓麻将了。他们在外面租的房子靠近湖边,经过我被揍的那个菜园子。我去过几次,不记得里面有几张床了,只记得有一张方桌,一副麻将。那段时间我良心发现,想起父亲赌博,母亲吃的苦,我戒赌了。当然,或许是因为我搬去和李东住了,他们那一帮人,比较老实。
李东租的房子在车站路口,下面是一个诊所,旁边是一个牛肉汤店,兼卖烧饼。这下看病倒是方便了,医生是房东,为人正派,面相慈善。二楼全是我们的,两个房间,四张床,其中一张大床,两个人睡。外面还有一个大露台,上面种了花,也可以晒被子。医生每晚提供三瓶开水,说是“不够,你们自己再下来拿。”这是个好房东,或许也是一个好医生。
早上刷牙时,我喜欢看对面车站的人来人往,有时候想吃牛肉汤了,就站在二楼往下喊“老板,一碗牛肉汤。”老板心领神会“好,我给你做,你赶快下来,凉了不好吃。”牛肉汤,好吃不贵,只要两元,烧饼则是五毛钱。
住了一段时间后,我就发现,我可喜欢这几个室友了。
李东不用说了,数学课代表,为人稳重,不喜欢凑热闹,他的爱好是做题,话很少。他喜欢约我去老街逛书店,去湖边发呆。
徐香,喜欢写诗,留着长头发,是我们几个人中最帅的,只是成绩一般般。帅是他最大的问题,后来也因此惹了麻烦。
胡安,物理课代表,话很多,我和他是整个寝室里最吵的,每晚当别人做题的时候,我两总会端着牛奶杯,吵上一架,倒不是真的吵架,只是争论一些事情。
王阳,班长,也是我们里面年纪最大的,比我大了五六岁,他说自己是出去打了几年工,又回来上学了。他现在还兼职在镇子上打工,很神秘,不知道他做的什么工作。后来在一个炎热无比的夏天晚上,我才大概知道了他做的是什么工作。同时,他也很用功,属于那种人不机灵,死用功的类型,每次考试的成绩和他用功的程度,不成正比。他的特点是,说话很慢,喜欢讲冷笑话,属于自己先笑的那种。还有,他的个子也比我们都高出一个头还多,和他上街,很有安全感。
“我觉得我的声音很像刘德华的。”我正在和胡安聊最新买的磁带。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在看书,李东则背对着我们伏案做题。
“那很可悲,他的声音很没有特色。”胡安直接了当的说,并且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牛奶。
我则喝着和他同一个牌子的牛奶,说“我觉得很有特色就行,不要你觉得。”多年以后,我们共同的发现了,那牛奶有问题,可能给我们的高考起了反作用。
“我喜欢许巍”一旁看闲书的徐香突然说话了,他是五个人中唯二和我一样喜欢看闲书的人,也是我的同床。
“我喜欢刀郎,那声音绝了。”胡安表达了他的看法。
此时班长回来了,开门的时候说“我喜欢庞龙,《两只蝴蝶》,还有黄品源,《小薇》”
“哦,对了,周末的时候方雅丽邀请我们去帮她家插秧,你们去吗?”班长问。
“去”我首先表达了态度。“当然去啦,我和她关系不错。”其他人也表示同去,最后一个表态的是李东“哦,你们都去,那我也去吧。”
高中时期,去同学家插秧,只那么一次,却终生难忘。插秧是假,和美女同学套近乎是真,至少我可以肯定我和胡安是这么想的。至于班长,听说他在县城里有女朋友,后来他自己给我们看了照片,谣言被证实,一个不属于我们这个年龄段的成熟女孩,很漂亮。
插了几亩地?坐了什么车?包括方雅丽在哪个村子?我统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们家很大,有一套组合式音箱,我们唱了班长最喜欢的歌《小薇》,至于唱没唱过其他的歌,完全不记得了。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李东,后来倒是说了一句“这样很好,倒像是旅游,还有好吃的。”胡安和徐香则看着在家里没干过什么活,弄的满身都是泥。班长则显得像个老年人,一会儿就腰痛了。那次之后,我们和方雅丽成了非常不错的朋友,只是从来没人追她,不知道大家是不敢,还是太腼腆。
高二下学期,功课越来越多,课也越来越多。我们的书桌上已经堆满了书和课外习题。一次周末回家,我发现豆豆生了好几只狗仔子,好家伙,有五只。煮的粥,早就发了霉,那一次我感到更难过。于是决定给它煮点肉吃,仅仅只有肉,没放任何调味品,它们却吃的香甜。
只是再隔一周回去,发现它的狗仔子都不见了,它则有种中年丧子的颓废感和落寞感。“你的孩子呢?”我问。它两步一回头,带着我出了院子。有时候我觉得,狗或许能听得懂人话,只是人听不懂狗话。走到后面菜园子的时候,我惊愕不已,五只狗仔,全死了。豆豆则呜咽着,用前爪拍了拍菜地,意思是告诉我“都在这呢!”。我难过极了,拿来铁锹把它们都埋在了一个坑里,至今它们还躺在我家后面的菜园子里。
那次之后,豆豆投奔了新主人。一个周五的傍晚,我回到家,怎么也找不到它。我就满村子找,“或许它也死了”我心里想。天完全黑了,最后找到三爷爷家,“豆豆在这呢”三爷爷说。它看见我,还是飞快的奔来,精神好了很多,没那么颓废了,然后又奔回三爷爷身边。从那以后,我便不再每周回家。
高二下学期,班级里有几对谈恋爱的,我也有喜欢的人,只是觉得那不是小孩子该干事。平时闷闷的诗人,徐香,则不然。开始和班级里最漂亮的姑娘谈起了恋爱,我说的不是方雅丽,而是李旭。在我的眼里,她应该算是全校最漂亮的。
“你竟然敢和李旭谈恋爱?”胡安一边端着牛奶,一边对徐香说。此时的我,正在看第五遍《老人与海》。
“什么?你什么时候开始恋爱的,我怎么不知道。”我如弹簧片,从床上弹起来,一是惊讶,二是因为嫉妒。
“没,没谈,就是去湖边走了两次。”徐香说。
“你最好别跟她谈,她哥是个狠人,镇子上混世的。”胡安表现的很紧张,仿佛大难临头了一样。
“她找你,还是你找她的?”班长王阳问。
“她找我的。”徐香说。
“哦,那估计问题不大,反正不是你找她的。”班长王阳说。
李东则是回头看了看我们,像是看外星人一样,转身又去做题了。
“东哥,你什么时候去追一下方雅丽,我感觉她对你有意思。”胡安说。
李东这才说话“我不谈恋爱,哪有时间啊!”
“我看方雅丽确实对你有意思,天天来问你数学题。”我说。
此后的日子里,徐香每晚回来很晚,他说是去送李旭回家。最落寞的人是我,没有人跟我讨论《百年孤独》里的人名了,也没人跟我谈论三毛的故事是真是假了。胡安仍旧表示“徐香完了,即将大难临头”,我则说“人家谈个恋爱,看你嫉妒的。”“我说的是他这样下去,高考就废了。谁嫉妒了,你才嫉妒。”胡安老气横秋的说着。
两个月后的的秋天,丰收的季节,徐香被打了。
“我被人打了”徐香走进房间就说,脸肿了一边。
“谁,李旭她哥打你了?我就说。”胡安马上凑过去。我和李东也站了起来,那晚班长不在。
“又不是你找她的,他妹妹找的你,走,我们去找他说理。”我气愤的说。
“别,不是她哥,别的班的,追李旭没追到的,别的班的。”徐香像个落魄诗人,躺在我们的床上。
“你看清楚是谁了吗?”我准备拆椅子了。胡安也跟着抄起了一根棍子,不知道他从哪来的棍子。李东则搞了点热水给徐香洗一洗。
“我认识,别去惹事了。”徐香说。
徐香被打以后,我和胡安气得不得了,总觉得对方是癞蛤蟆没吃到天鹅肉,把王子给打了。这口气怎么咽的下?
徐香则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晚上不去送李旭了,而是和我们一起回寝室。日子又恢复如常了,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
一个月后,放假的前几天,徐香收拾好了所有东西,我们都没意识到他为何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放假那天,有几个别的班的人,堵在我们班的门口,问“徐香呢?”其中一个人,头上包着纱布。我们才发现徐香不在位置上,他的书桌也空了。见没人搭理,对方放下话“除非他从此不来学校了,否则没完,我非弄死他。”
“早上他说有事,先走了,没等我们。”胡安说。
“放假了,别玩得太野,下学期你们就高三了……”我当时脑子嗡嗡的,只想快点回寝室看看,班主任老方的话,一句没听进去。
回到住处,我们才发现,徐香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桌子上留了一些东西,还有一张字条。“再见了,朋友们。书是给李方的,那个马克杯给李东,电饭锅给胡安,手电筒给班长,他老是半夜出去。”
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徐香没有出现,我们失联了。
“徐香没来。”我说。
“我有他们家的电话。”班长王阳说。
我们几个跑到学校对面的书店里,电话打过去,是徐香的母亲接的“徐香啊,他说不想读书了,跟着两个哥哥去苏州打工了。”
“阿姨,那您有他的电话吗?”我问。
“没有啊,他们都是用公用电话打回来的。”那一年,手机还没有普及。
后来听高一时候一起打牌的同学说“那天徐香和他的两个哥哥,一起把那人给打了,然后坐车就走了。”
我则郁闷了好长时间,寝室里只剩下四个人,一向活跃的胡安,也从高三第一学期开始变成了好学生。我则是固执的继续看课外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