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
本文为《爱才是》系列城市篇第三章，散文每周日清晨更新，关注公众号后点击下方散文目录可以阅读其他该系列文章。
配图名：女孩
水彩风格油画，原画尺寸2.2m*1.5m，来自程远，清华大学教授，已获得授权使用。
看到四川的九寨沟发生了7.0级地震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加班。
新闻里一对30多岁的武汉夫妇带着孩子在九寨沟旅游，大巴被落下来的巨石砸中，母亲当场身亡，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把六年级的孩子推出了车窗。
在为这位父亲唏嘘的同时，好心疼这个孩子。
余生漫漫，地震是可怕的，然而更为可怕的是灾难后，丧失亲人的同时陷入对人生的绝望。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这种绝望的心情，因为我第一次真实的面对这种绝望，就是九年前和震后余生的那些孩子们相遇的时候。
那是我大学毕业的暑假，还没有开始正式工作，汶川地震发生后，我跟随一个NGO组织进入四川，在绵阳附近的一个小镇协助当地居民做灾后重建。
我的工作十分简单，就是帮助那些房屋已经倒塌，在废墟里收拾家中仅存财物的村民们看孩子。
一
我记得我刚到，还没有正式开始授课，路过帐篷学校，就看到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在哭，她见到我，就直接冲了出来，央求我抱抱她。
我抱起她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然后就抱了这个女孩一整天，后来我知道，这个小姑娘叫做明晰。
老师们跟我说这个女孩会粘住每一个她能粘住的老师，因为她害怕。
第二天她带我去了这个小镇中心幼儿园的遗址，断壁残垣，上面插满了花圈，每个花圈的正中都是一个孩子的黑白照片，那些孩子就是很可爱的孩子，胖乎乎的脸，天真地笑。
而其中一个就是明晰的弟弟，只有三岁，大眼睛，双眼皮，眼睫毛很长，看起来就是一个很机灵的孩子，长得很像他的姐姐明晰。
那一刻我真切地知道，这些仍在帐篷里或哭或笑的孩子，每一个都是多么地宝贵。
志愿者的服务期限都是有限的，毕竟大家从自己的工作中来，从全国各地来，我去的时候，是接手小麦老师的工作，做她们小班的班主任。
小麦老师走的时候，尽管明晰已经跟我很熟，但她仍然抱着我嚎啕大哭。我安慰她说，小麦老师走了还会有新的老师来的，她们都会一样爱你。可是只有四岁的明晰哽咽着说：我要小麦老师，菲菲老师，我不要新的老师，一个一个老师来，太多老师太多名字了我会记不住的。
我听了好难过，这个多灾多难的暑假，让一个只有四岁的孩子承受了人生中最多的生离死别，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老师要离开一样，她也不知道弟弟为什么要离开，而且永远不会回来。
我们都是如此有限，注定只能作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在与她短暂相处的时间里，除了拥抱她们，我还能做什么？
二
后来的日子里，我慢慢知道了小班里每一个孩子和地震相关的故事。
有一个男孩叫龚强，长的很黑，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好多，却很活泼，一点也不认生。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生病了，喉咙痛，拉着我带他去看旁边的军医。
他的小伙伴告诉我，地震的时候龚强因为要上厕所离开了教室，很幸运地活了下来。我当时想，真好，这真是个幸运的孩子。
我带他们去小溪边玩，大家疯疯打打玩地玩得很开心的时候，龚强突然停下来，用稚嫩的童声和很夸张的表情问我：老师，你说地球会不会爆炸？
我看着这个4岁的孩子，惊恐又认真的样子，想到他的遭遇，一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把他抱到怀里，说：不会的，地球就像爸爸一样，他的怒气只是转眼之间，他的恩典乃是一生之久。
周末学校放假，毕老师说我们上山去祷告吧！可是临出发的时候，孩子们来找我玩了。我对他们说，对不起，老师上午要去山上。
其他小孩就不说话了，只有龚强抱着我不撒手，哭着说老师我不让你去山上，不许去。
我以为他是想要我留下来陪他玩儿，便说我可以去给他拿玩具玩，可是现在我必须上山去。结果这孩子抱得更紧了，哭得更厉害，哽咽着说“豆豆老师我不是要玩，妈妈说山上都塌了，很危险，你不要去。”
我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小的一个小孩儿！
后来一次上体育课的时候，他摔伤了膝盖，哇哇大哭起来，我赶紧抱起他跑去上药。
为他缠裹伤口的时候，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看着，我突然心疼得泪流满面，心里喊着说：“上帝啊上帝！这么幼小的一个孩子，这么一个老师上山他会担心别人危险的孩子，这么一个连磕伤了膝盖都会不停地哭的孩子，你怎么忍心，让他仅仅是课中去上了一次厕所，回过头来竟然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教室轰然倾塌，老师和同学都葬身其中……”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三
老师，你说为什么会有地震呢？
问出这个问题的孩子叫云成，5岁，帅气又活泼，像个小福娃。地震时，他是滑着滑板逃出来的，他妈妈说如果跑着出来他可能就出不来了。我刚听到他的故事的时候想到那个场景，觉得这个孩子真是勇敢，滑板在震荡的大地上，会不会像冲浪一样？
云成属于天才型的小孩，无师自通了很多东西，会画很漂亮的简笔画，还会跳孔雀舞。那天老师们在学校前的场子开小型音乐会，有二胡手风琴电子琴吉他，唱着诗歌。这个男孩子跑来了，跳了一段很美的孔雀舞。
可惜当时我不在，等到我从帐篷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跳完了。其他老师看见我过来，跟他说，“豆豆老师没有看见你跳孔雀舞呢，再给我们跳一遍好不好？”
结果他害羞了，拉着我的手和明晰一起跑了起来，跑到了旁边的果树林里。很小心地跟我说：“豆豆老师，那里人太多了我不好意思再跳了，在这里没有其他人，只跳给你一个人看。”
我到现在都很清晰地记得那个场景，悠扬的歌声，一个跳舞的小男孩，倒塌的房屋，白色的帐篷，还有近处的树林和远处的山——我从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舞蹈——“你已将我的哀哭变为跳舞，将我的麻衣脱去，给我披上喜乐。”
那天放学，下了很大的雨。我见外面很冷，便把孩子们留在我的帐篷里玩，等家长来接。他们玩的开心极了，又唱又跳又闹。我望着他们，想到自己明天就要走了，就坐在床边独自发呆，郭云成玩着玩着，突然停了下来，坐到我的身边，一下子安静下来，五岁的他像个小大人似地望着远方，说：“豆豆老师，你说为什么会有地震呢？”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地震呢？
四
离开四川之前我教孩子们唱了一首歌，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叫做《眼光》。
不管天有多黑，星星还在夜里闪亮。
不管夜有多长，黎明早已在那头盼望。
不管山有多高，信心的歌把它踏在脚下。
不管路有多远，心中有爱仍然可以走到云端。
谁能跨越艰难，谁能飞跃沮丧，谁能看见前面有梦可想。
上帝的心看见希望，你的心里要有眼光。
哦，你的心里要有眼光。
这首歌对于4、5岁的孩子来说并不容易，但是我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每一个孩子都学会。
虽然直到志愿期结束，我将要离开四川的时候，我都没有办法回答孩子们的这些问题，为什么弟弟会死，为什么教室会倒塌，为什么会有地震？
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上会有战争，为什么会有杀戮，为什么会有疾病，为什么会有死亡，为什么会有仇恨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地震，为什么是在四川。
但是我仍然相信他们所遭遇的这一切都不是上帝愿意给我们的，天地之主也在与我们一同忍耐等候，总有一天他要为我们擦去一切的眼泪，让哀哭变为跳舞。
五
逝者已矣，然而生者仍要奋力前行。
从四川归来，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我只放了一张那个幼儿园的照片，上面写着：
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
后来我们当中有一些志愿者留在了四川，一直服侍当地的居民，在我们当年所在的帐篷学校，建立起了新的教会。
而我返回了我的生活，成为了一名建筑师，那些地震中的孩子却始终作为一个共同的记忆留在了我们的脑海当中。
记得有一个孩子十岁生日的时候，我托当地的志愿者给她送去了一个蛋糕，她给我的回信是：什么能使我们与他的爱隔绝呢？
大地裂开的时候，上帝的心仍然看见希望，只是你的心里要有眼光。
我依然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地震，但我知道万物都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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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万工，基督徒，小县城学霸、清华建筑系学渣、地产公司建筑师、小理老师的爱妻、两位小主的亲妈。从北京腾霾驾雾回到江城，拥抱更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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