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16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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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布兹——集体主义还有未来吗?

1848年,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里激奋地宣称:“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


69年后,俄国十月革命爆发,苏联——在经济极端落后贫困的资本主义国家建立的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几乎赢得世界左派知识分子的同声赞美。二战之后,苏联借助战胜德国、日本法西斯的盛威和输出革命,亚非拉一大批刚刚获得独立的殖民地纷纷成立了社会主义国家。


然而,70年不到,曾经的超级大国苏联便轰然倒塌。德国、波兰、捷克这些苏联曾经的卫星国几年前即已易帜倒戈,又回归了资本主义,被无数人憧憬的社会主义,俨然只是很多人的南柯一梦。


面对社会主义老大哥的突然垮塌,有人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慨叹世无男儿。然而有人却根本没有认真研读过《共产党宣言》这本共产主义的入门教科书,不明白马克思所讨论的共产主义是建立在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和文化高度发达基础上的,是以民主制度为根基,是自由人的联合体,远非很多经济落后政治专制国家独裁者百般掩盖的赝品。


仅依据几个简单的标准对照,很多自我标榜的社会主义国家早就名不副实,而有些欧洲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却反而更像社会主义。


撇开国家层面不谈,就自觉的社会主义实践而言,以色列的基布兹早在苏联成立之前,甚至十月革命还没有萌芽,犹太人就通过成立基布兹在自觉建设社会主义了。时至今日,它依然还在昂首挺立,尽管已不复当年的勃勃生机。


基布兹,来自希伯来语,意为“聚集,在一起”,也有聚集而成,团结互助的意义。从1910年在加利利湖边建立第一个基布兹(Degania基布兹)社区以来,以色列的基布兹已有113年的历史


如今,它不仅发展农业、畜牧业,更与时俱进,重视工业,服务业和高科技产业的发展。2010年以色列有270个基布兹,工业产值约80亿美元,占全国工业总产值的9%;农业产值17亿美元,占全国的40%。


滴灌技术的发明者,是全球最大的滴灌设备生产厂家——耐特菲姆,1965年成立于以色列内盖夫沙漠的Hatzerim基布兹。如今,这些技术已经推广全球。


基布兹的成立,和犹太复国主义密切相关。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伴随欧洲特别是东欧越来越严重的反犹主义运动,欧洲犹太人开始发起犹太复国主义运动。


早期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强调要打造“新犹太人”的形象。他们不是传统犹太拉比那种苍白、文弱、阴柔的书生,而应当是皮肤晒得黝黑、魁梧挺拔、坚韧自信乃至有点粗野的拓荒者,这类新犹太人最典型、最成功的代表就是基布兹中的农民。肌肉型犹太人,强壮有力。


“新犹太人”不同于欧洲犹太人,“新犹太人”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亚伦·大卫·戈登,这位劳工犹太复国运动的创始人认为,要培养的新犹太人都相信“劳动的宗教”,“劳动是将人和土地联系在一起的力量,劳动是创造民族文化的基础”。


戈登认为,犹太人应该回归大自然,用双手在土地上劳动。长久以来犹太人靠脑子为生,这种生活方式扭曲了他们的灵魂,土地是改变这一点的关键,应当让犹太人回归体力劳动的生活。


建国前犹太复国主义者也认为,长满老茧,带有以色列地泥土的双手能够产生真正的犹太精神。


早期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海报充分展现了肌肉发达的“新犹太人”,塑造了他们在土地上劳动和保卫家园的形象。


建设家园,发展农业,建设伊休夫(犹太人)和在土地上耕作是早期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核心精神。而基布兹正是从建设集体农庄开始,基布兹的成员首先就是从农民做起,建设自己的家园。


早期基布兹运动以务农为主,犹太人以农民的形象重新在这片土地上定居。


第一次犹太移民潮开始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面对俄罗斯对犹太人的迫害,大批深受社会主义影响的俄罗斯犹太人逃到到巴勒斯坦,有些人希望建设全新的犹太社会,不少人还希望这个新社会能够体现当时在俄国流行的社会主义理想,于是基布兹应运而生。


早期的基基布兹运动主要靠犹太国民基金从奥斯曼帝国购买的土地而蓬勃发展起来,它带有强烈的社会主义理想,强调集体责任和戈登提出的在土地上劳动的观念。


从俄国带来的集体主义原则成为早期移民为以色列国家精神做出的最伟大的贡献。在基布兹,平等被提到至高无上的地位。所有的东西都由集体成员共同分享与承担,包括食物利润和守护领土的责任。


在基布兹,集体利益至高无上,一切财产由基布兹成员共同拥有,包括成员的亲友送来的衣服和礼物。


集体主义原则高于一切,甚至核心家庭也变得次要了。孩子出生后,要由集体抚养,而不是留在家里交给父母抚养,他们要睡在基布兹的儿童之家,而不是父母的家。


基布兹充分发扬民主,关乎社员利益的事项都要经过民主讨论和表决。晚上,所有基布兹成员会聚集在餐厅,讨论公共事务和基布兹思想。


早期基布兹的拓荒运动非常艰辛,他们开垦的土地大多是沼泽地,疟疾肆虐。基布兹在排干沼泽地和消灭疾病的工作中做出了巨大贡献。


基布兹运动对以色列国家影响巨大。


20世纪60年代,生活在基布兹的以色列人口虽然只占全国人口的4%,但15%的议员来自基布兹。在六日战争中,“基布兹成员伤亡率接近全国平均伤亡率的五倍,将近五分之一的阵亡士兵来基布兹,将近三分之一的阵亡军官是基布兹成员”。


如果以色列建国后几十年存在一个制造爱国主义精神的“工厂”,那么这个工厂非基布兹莫属。可以这样说,基布兹是保卫以色列国家的坚强后盾。


六日战争出尽风头的以色列国防部长摩西·达扬,是以色列最早成立的基布兹出生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新犹太人的代表。曾经的以色列总理沙龙也出生在一个集体农庄。


加利利湖位于以色列和叙利亚、约旦边境,1967年六日战争之前,这里是以色列的最前线,不远处便是阿拉伯人的村庄,犹太人的很多基布兹便是在这里扎根成长,发展壮大。


我去过的基布兹便位于加利利湖南边不远,紧邻约旦边境,不远处便是约旦阿拉伯人的村庄,


加利利湖海拔 -213米,东边是戈兰高地,和耶路撒冷不同,加利利湖周边气候炎热,干旱少雨,往北不远处的山丘便是圣经经常提到的荒漠特色。


然而就是在这样炎热、干旱缺水的基布兹,犹太人建设了一个花木葱茏、绿草如茵的乡村花园。


我住过的基布兹有学校、幼儿园、托儿所。导游说,每家不论孩子多少,孩子都由集体抚养教育。集体抚养并不意味着孩子每天晚上不回家和父母住在一起。


基布兹设有养殖场、化工厂、加工厂。早上八点不到,社员便开动机器,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基布兹社区入口、社区里面停满了丰田、现代汽车,导游说这些汽车都是集体所有,由集体分给基布兹成员使用。基布兹成员的衣服也由集体统一收取、洗涤,洗好后放回每家每户。


基布兹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集体食堂。有专人负责菜品制作,基布兹成员吃饭也要按人交费,餐具由机器统一清洗。也许是早上吃饭的人多的缘故,食堂的早餐菜品丰富,种类齐全。


除了集体食堂之外,绿树掩映的不远处,还有一个环境优雅的咖啡厅,几个老人临窗而坐,安静地享用着早餐。这里的孩子,被人精心呵护,这里的老人,一样可以惬意地安享晚年。


基布兹社区里到处是高大的树木,每个社员房子前后是如茵的绿草,住户门口停满了自行车。集体食堂旁边摆满了儿童游乐设施。游泳池的规模丝毫不输于城市体育馆的标准泳池,泳池开放时间,基布兹的成员可以免费使用。而这个基布兹,其成员不过三百户左右。


当然,基布兹的成长过程也为它们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付出了代价。基布兹运动早期受到俄国革命的启发和影响,但后来面对斯大林的残暴行为,共产主义的理想严重受损,基布兹内部也对此产生分歧。许多夫妻由于政治观点相左而分开,许多家庭因此破裂。


任何一个集体主义都要面对一个无法逃避的问题:集体与个人之间的冲突。基布兹也不例外。曾经有人因为身患肺结核而被基布兹驱除离开,基布兹因此被人诟病。


同样,个人利益如何得到保护?那些献身集体事业的人就不能从集体中获取一些回报?集体就那么重要?难道新犹太人对保护个人一—哪怕这样做会危及集体,就不能尽一点责任?


基布兹奉行集体主义,财产公有,个人不拥有财产。但德国赔款让基布兹的这条政策也发生了改变。


生活在基布兹的幸存者认为,自己能得到赔款,是因为经历过难以形容的苦难,他们忽然拒绝将这些钱交给集体,让那些没有经历大屠杀的人使用。他们坚持认为,有些财产不能共有。在某些基布兹,对这个问题的争论比议会会场上的争论还要激烈。


一些基布兹在这个问题上同个人达成妥协,成员可以保留部分赔款,剩下一部分则成为集体资金。


也许基布兹这一机构还将在以色列存在很长时间,但基布兹绝对平均主义的时代己经结束。几十年后,基布兹开始私有化进程,取消公共财产制度。


从最早的基布兹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即使六十年代建立的基布兹,也有半个多世纪了,尽管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以色列的基布兹却并没有遭遇苏联集体农庄、人民公社极端贫困以致最后被迫关闭的悲剧命运。


任何集体主义都会面对人性中的懒惰和效率低下的问题,而这些致命的人性缺陷往往导致集体最后的解体。同样,基布兹也存在类似的问题,它也无法回避这个问题的带来的致命伤害。


但基布兹历经一百多年而没有倒闭,很多以色列人几代生活在基布兹而没有离开,有些人离开后又选择回到基布兹,一定和基布兹的制度有密切的关系。


和很多集体主义团体的建立不同,加入基布兹完全出自当事人个人意愿,没有外在的强制命令,不存在人身威胁,没有人被剥夺公民人身自由、权利,即便加入了基布兹,他们也可以自由离开,每一个选择留下的人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充分的个人自由和权利保障是基布兹能够度过一个个难关的关键。


个人自由需要制度作为保障,而基布兹的民主制度正是其个人自由和权利保障的坚实基础。保证每个人畅所欲言的权利,通过民主讨论和表决决定基布兹的事务,保障每一个人的利益,而不是让人成为举手机器搞虚假民主,这也是基布兹真正长久保持活力的另一个制度保障。


诚然,基布兹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未来也许会在某一天消失,但它在生存的一百多年里,为很多集体主义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参考,它曲折而又绵延不绝的生命,让很多虚假集体主义无处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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