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5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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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恶不选:旧作新感

冉按:不能使用微信朋友圈与微信群,有一个好处,就是有更多的时间写积欠文章、安息与默想。有一位朋友大约知道我以前出过《尖锐的秋天:里尔克》一书,于是他主事的学校想让我选几首里尔克的。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读了张海燕弟兄译著的《漫游者的超越:里尔克的心灵史》,有一定的收获。正准备要将几首所选的诗连同小文写出来,就有以前的读者朋友,也是我的同行,将下面这篇旧文发来说“好玩有趣,对做编辑工作也有些帮助”,非常想了解我如今的信仰转变之类云云,自然这是我非常乐意的事。


 

以前出书的同时,也主编过一些东西,如《2004年网络写作》、《2005年网络写作》、《庄子二十讲》等,至于未能出的,亦有如《网看胡适》(还写了篇《胡适的道理和他的风度》的序,可惜终是胎死腹中,未能出笼) 等。朋友们看我近二十年前的文章,不能说一点趣都没有,但其间夹杂的傲慢与刻薄,以及对灵魂的轻视,真是所在多有。两相对照,使我深有感触,没有一个人一生能自主,因为明天怎样你尚不知道。知识使人自高自大,唯爱心造就人,旨哉斯言!

 

最后给大家推荐一个“冉师读书合集(2)”,请点“阅读原文”即可收听,与原来的“冉师读书合集(1)”同属免费,有七十九本书可供选择,这是五年来每月分享一本书的“成果”(其间有时分享两本),希望对大家求真,认识智慧的源头有一定帮助。2022325日于成都

 

编事九课:序《2004年网络写作》

 

第一课:出汗的任务

 

请原谅我的夸张,接受《2004年网络写作》的编稿任务后,我还在问让我干此事的陈村兄和春风文出版社诸多问题,好比上了绞刑台还问:“这玩意儿安全吗?”即使知道这不是什么前途艰危的工作,用不着曲突徙薪,虽千万人吾编矣的大勇,却还是暗自流了身冬天的汗,够酷(Cool)。

 

第二课:精神原子弹

 

大学毕业,甫进杂志社,传经送宝的老编就送上忠告两条。首先,当编辑是为人作嫁衣。当下暗自心惊,敢情我进的是裁缝铺,而不是杂志社。怨艾点说,好像这职业低人一等,是做了冤大头。得意地看,自己本来是个漂亮的新娘,主要是没时间结婚。把衣服给别人缝好,让她去结吧。

 

复次,别看作家会写文章,他们毛病可不少,作品得铆足劲了改。你要知道,作家是编辑培养的。老编特意在“培养”二字上加重语气,仿佛老师对学生描红本打的圈,政论文章家下面的重着号。本来已后悔进了这裁缝铺,听了作家可以被“培养”,竟使我这裁缝铺的小伙计,也生出些不甘曳尾于涂的野心。不过,这闪念的快感,很快就被疑问僵住了:未必作家像西瓜、土豆一样可以被培养和改良出来吗?看来,老编是在给我这个初进裁缝铺的小伙计,奉送精神原子弹。

 

第三课:最好的泥石流

 

网络上有最好的泥石流,由口水、自恋、自大、怪话组成。起网络作品于众多网站,找诸多网文于网海之中,谈何容易?好比要在泥石流现场救人,不仅要捉活的,而且还要找出有价值的故家旧物来。人说,大海捞针不易。我说,起人于地下更难。

 

第四课:古怪的发现

 

不久,就知道躲在老编奉送的精神原子弹后面,有个当编辑的简便办法:发现。说到发现,只有极佳的运气,才能识英雄于草莽。至于你当编辑,遇到了海明威、福克纳,那自然算是中了六合彩。要如何才能发现呢?黄永玉先生已在《力求认真严肃思考》里说尽:一日,一醉汉跌入坑中,酒醒后,拾得项链一串。数日后,千百醉汉遍城中沟壑。

 

我就是这样发现作品的,算第一个醉汉,当然有侥幸的成分。

 

大编辑家都有独到的鉴赏力,卓越不凡的眼光,现在的我或许有那么一点儿。以后还有无增智长识之机,还是随缘吧。

 

第五课:下达命令

 

锻炼身体,我认为到网上是很好的。比如吐口水、掐架、抽筋跟风、跳起脚骂人等,无不可增智益寿。年轻人麇集之处,不耗点体力,无法看到他们的风光。力比多过甚的场合,众声喧哗,谁都想展示一下胸毛的成就,哪怕是费了一百斤生姜的结果。

 

以为自己的最好,当然不独网络才有,只是尤甚。别人以为好不好,他是不在意的,重要的是自己感觉良好。说实在的,吆喝得声嘶力竭,喊着叫着甚至是“命令”你“发现”他的人,还真不少。好像不选他的东西,网络写作就不成体统。他东西摆在那里,说得来莲花现,我真没看出好在哪里?守着一堆破铜烂铁,却硬要跟我说他开的是金矿。你费事去探查,他那里连拿出用来垮塌的小煤窑都没有。

 

更有甚者,想到我的堕斁,好像我的灵魂真值几吊似的,有人要沽了去。最后只差用庾子山这话来寒碜我,倒我的霉:天何为而此醉?!他当然不是哀江南,而是惜文字,他为文字憎斯人。一派文字专卖局的样子,真是垄断得可以,亚当.斯密拿他也无辙。谢天谢地,他不是楚之三户,我也不是暴秦,不然要出命案。不过,恨多了,总是伤身子骨的。与其扰攘争论,毋如渊默而雷声,不言而大言。所谓网络之大,羁鸟无数,藏人如海,倒也当不得真。

 

第六课:不是我的错

 

不少朋友的作品,大可包纳,但他们都太谦虚。谦虚的方式就是不主动支持我,我也只好跟着谦虚起来,装着没有看到他们的佳构。当然心痛的只有我,而他们是不知道的。更要命的是,入不入选,他们本来就无所谓,完全不同情我的革命工作。无欲则刚,这时看起来便是挺可怕的。都怪自己平素把无欲则刚表扬太过,今天它来惩罚我。遗珠之憾,是他们存心的。不过话又倒过来说,其实他们不存心,遗珠也是不免的。杀不完的猪,读不完的书,选不完的文。猪和珠都免不了要遗的。想想也是一种安慰,如果猪你杀完了,珠你收干了,世界不知道有多么古怪。

 

还有一点要向曾经留用,最终弃用者告罪。始用而终弃,虽然没有道德问题,终究是桩罪。本人对内典悬隔,不知犯了哪一款,希高明示我。好作品众多,而容量有限。同等质量的,起码选了四十万字, 结果只能用十六万字。容量太少,作品太多,以太少对太多,完蛋了。

 

第七课:十“恶”不选

 

于身不亲,不说人话,都是不用的因由。但说下去恐怕没完没了,随列几种吧,用不着去罄竹难书。壮怀激烈好比上火;甜腻过度亦似装嫩;喧嚣发嗲犹如叫床;太讲道理堪作文件;频频抒情若像得病;绕弯辞费类同谜语;过度自负等于比傻;莫名其妙就是犯困;古奥艰涩如写论文;假充正神好比领导。

 

第八课:亲爱的敌人

 

人生得二三知己足矣,有五六个敌人又何惧哉!前者是套用,后者系自创。旗鼓相当的对手,精神上交战的敌人,也算是我亲朋好友之外的所爱吧。阳光、玫瑰花是普鲁斯特的敌人,同时也挽救了他。我的成长,部分归因于真正的对手。而真正的对手不易得,所以自知成长得慢,虽然年近不惑。

 

给需要励志的人奉送精神原子弹、派送精神伟哥,成了当下经济管理和营销乃至传销讲座的热门课程。做这些项目的人,我一般都是尊敬的。当然,我是个俗人,主要是尊敬他们挣钱的能力。不过,我更尊敬那些接受他们灌输的脑袋,因为这些脑袋轻而易举便能拿出钱来送给励志专家们,说明他们比励志专家更有钱。好像有个叫俞世伟的人,就是其中的一位。其他高论我不知道,也不想闻问。但他下面这段话虽然有点八卦,却还算有点意思:蒋介石走了,老毛很寂寞,所以他很快去世了;蒋经国死了,邓先生感到很无聊,因此他也辞世了。所以帮助我们成长的正是我们的对手。

 

第九课:不完美的交差

 

人人偏爱完美,编书也不例外。但完美在哪里呢,眼拙,没看到过。德国数学家雅可比,在鼓励他学生及早独立做研究工作时曾说:“如果你主张,在和一个女子结婚之前,先要认识世界上所有未婚女子的话,你父亲一辈子不会结婚,也就不会有你了。”像薪春黄先生侃那样,五十岁以前不写东西,于我这样的平凡之辈,未免悬的过高。还是匆匆芹献一把吧,哪怕只是一桩替他人产品做收拾打扫的工作。

 

人生如白驹过隙,畴昔之悲,今次之欢,中间夹了场编辑的活,忽然而已。

 

200412911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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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云飞 小书卷的甘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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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书多,没有穷尽;读书多,身体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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