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的医院到底是谁炸的?过去一周,这个问题让大家群情激愤,各执一词,相互攻讦。不过相比上次关于俄乌战争传出因争吵咬掉对方耳朵的事件,这次还算好了。
这个问题,说实话,所有在国内的人,我们都是根据所见的非常有限的证据,以及我们里面已有的世界观,所作出的推理。
一方面,假如你所见的都是加沙孩子伤亡的惨状,把以色列与整个西方都绑定为同一个帝国主义的侵略者,把哈马斯认定为正义的抵抗者,这事情就板上钉钉是以色列所为。而不论是哈马斯以前许多的发射失败、以色列所公布的音频、华尔街日报所公布的多个视频、他国情报机构所调查的结论,不过都是这个大阴谋的一部分。
另一方面,假如你所见的都是以色列社区被烧焦的尸体,认为哈马斯所代表的是野蛮、暴力,而整个伊斯兰世界需要摆脱暴力、极权,以色列所代表的是中东的文明未来,哈马斯的言论当然是不能相信。以色列呢?如同一个西方观察者所言,给他合理怀疑的空间(The benefit of the doubt)。
这个事实留给更专业的人继续讨论,我这里想说的是我们讨论的态度和方式。也许,在面对不同的意见时,我们可以更加温柔地表达。
《圣经》里我觉得最有智慧的一句话是:“恒常忍耐可以劝动君王,柔和的舌头能折断骨头。”这句话如此形象地说出了一个深刻的真理。
第一,承认我们结论的有限性本来就是应该的。任何人的结论都是有限的,尤其在面对其他不同意见时,我们更应该承认这一点。
过去一周的争论再次向我们证明,强硬的表达让认同我们的人非常开心,同时让反对我们的人也更加强硬。但是,当我们要讨论事实时,难道我们真正需要说服的,不正是那些不同意我们的人吗?
承认自己的结论是有限的,并非说没有结论,并且按照这种结论去行动。事实上,作为一个有限的个体,我们一切绝对的判断,都仍旧是有限的。
我们越是承认这一点,越有可能帮助反对我们的人真正理解我们。
硕士毕业时,我问导师有什么给我的建议,73岁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的Dr. Finley说:“对话时,不要讽刺人。讽刺终结任何对话。”
当我们不同意他人的意见,认为对方幼稚可笑、荒唐愚蠢时,我们很容易说出攻击、讽刺的话,让别人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不是脑袋,而我们自我感觉非常优越。
这种态度,不论谈论什么事情,本身就会造成更大的伤害,激发更多的情绪、疯狂。
第三,互联网这种媒体,就喜欢极端的言论。像我们这种言论,很快就淹没在口水之中,而越是极端、惊人的言论,流量越容易很大。
极端的言论,往往诉诸于人本能的热爱、怜悯、恐惧,让我们已有的信念越发强烈,甚至把我们仅有的一点点怀疑也压制下去了。
而认真的思考、仔细的分析,常常让我们耗费许多精力,却得不出一个我们很爽快的结论。两下相权,人性往往喜欢极端的言论。
不少研究表明,长期这种公共对话,双方的观点往往越来越极端。这些极端的观点当然有一部分是正确的,但也有相当部分恐怕离事实越来越远。
最后,我们活在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大家的信息渠道、思维框架、结论不同很正常,我们必须学会与有不同意见的人一起生活,其中就包括柔和地说话。
过去几年的经历,让我们都能认同一句话:“一个健康的社会,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
其实古代的中国人早就看到这个问题,苏东坡评论王安石说:“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于好使人同己。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颜渊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学问同天下。”
东坡的批评深入肌理。“好使人同己”这种态度,以及听到别人的意见不同就非常愤怒,从根本上讲是一种骄傲。王安石的这种态度,想要做到孔子、颜渊、子路都做不到的事情,作为一个儒者是荒唐的。
如果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都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对于未来,就更是如此了。
我们当中许多人对未来有很多确信,认为未来一定会如何如何。其实,仔细阅读人类的历史,或者观察过去几年的各种言论,我们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没有任何人能够预知未来。
俄乌战争的走向、以巴冲突的结果、神州大地的未来,恐怕只有神能从起初看见结果。
至于我们,让我们坚定持守所确信的道路,因为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但坚定的同时,如果我们学会以温柔、爱心面对有不同意见的人,我想,我们历史当中的痛苦与灾难,就会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