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18岁和80岁)
今天是母亲80岁生日。
我错过了母亲的寿宴,没能买到机票飞回去。
年前,不喜欢热闹的母亲说,不庆生。心愿是想80岁这年去西安旅游一趟,到时带上我,有姐姐姐夫一路照顾同行。
父亲现在是一天都离不开母亲。我去年在他们身边时,母亲出门一个小时没回来,父亲就会不停问,怎么你妈妈还不回来?
以前这话是母亲问父亲的,父亲80岁前,一直好动,喜欢去参加各种保健讲座活动,一个人挤公交到处去走走。两小时不回来,母亲就会打电话问:老头子,你走到哪了,不晓得回家呀?
去年疫情放开,父亲脑梗之后平衡感更差,动不动就跌倒,虽然身体恢复到能推着助行器走上几步,他就是不肯走,不想动,也不爱说话了。母亲拿父亲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姐姐哄小孩一样,经常在周末带父母去公园,哄着父亲走上一段。换成哥哥弟弟怎么哄都没用,还惹得老爹火爆脾气上来,吼声震天。
要达成母亲旅行的心愿,我想了又想,只有我回到他们身边,留守在父亲身边才妥当。儿女中我是唯一退休可以24小时陪伴的,做不了什么,却多少可以带给父亲一点母亲不在身边时的安全感。家里雇有做饭的钟点工,母亲去旅游的时候,哥哥弟弟下班会轮流回家留宿在父亲身边。
家里同意了我的建议,只等三月份家里做完无障碍改造我回去。母亲生日在正月里,姐姐提前订好了一桌酒席,兄弟姐妹商量好一家人给母亲过一个隆重的生日。
岂料母亲生日前两天,叔叔打电话责备姐姐,说母亲是大家族中的长嫂,疫情三年亲戚们没能走动,现在母亲满80岁,怎么不把亲戚们全部请来,热热闹闹的给母亲过个生日?忘了他们也是这一家人吗?
这一责备,让姐姐误了乘坐高铁的时间。只能一边道歉,一边赶紧重新联系酒店,安排买生日回礼物品。
我们做儿女的,素来只知道母亲不喜欢热闹,以前年年庆生母亲应酬得累,总有些无可奈何。心想今年就成全妈妈的心愿,不请亲戚们来。 如今姨妈已年过90来不了,88岁的舅舅骨折还躺床上,只有叔叔和堂兄堂弟能来。我们都忘了母亲长嫂的身份,父母是父亲家族里面最年长者了。
晚上和母亲视频,母亲竟落泪了。原来母亲是想等父亲亲自开口,给母亲庆个生日,母亲这辈子陪父亲吃了很多苦,老了就等父亲能给她操办一个像样的生日。和父亲生日一样隆重而热闹。哪怕只是一句话去安排儿女操办。因为没有等到父亲的这句话,母亲赌气说不庆生,可儿女们没有一个感觉到异样。
我惊诧极了。母亲的四个儿女中。我性格最象母亲也以为最了解母亲。殊不知一辈子没发过脾气的母亲,一生委屈求全,把丈夫儿女的需求通通排在自己的前面,从不会主动表达自己的需求,到80岁,母亲压抑的自我需求才以此方式曲折表达出来。
隔着小小手机屏,我只想把母亲搂在怀里却够不着。巴不得立刻订张机票飞回母亲的身边,可回去的机票早已预订一空。
母亲还在说你不要回来,不要回。三月份天暖和了再回来。
我问妈妈,你为什么不敢大胆的说出你真实的想法?爸爸老了想不到了你就直接跟他说,跟儿女们说呀!
母亲还是委屈,说多年来觉得儿女更看重父亲,她这个当母亲的,只是一味埋头付出,没有存在感。
我说你是儿女们最爱的妈妈呀!放在心尖上的妈妈呀!比爸爸的重量还重啊!
母亲又掉落一行眼泪。
这行眼泪落在我心里面,两个晚上失眠。
在记忆里回望母亲这一生。
一辈子最讨厌做饭却给儿女做了一辈子饭的母亲。
一辈子没对丈夫和儿女发过脾气的母亲。
一辈子总为他人着想害怕吵架冲突的母亲。
一辈子默默付出默默承受默默无声的母亲。
父亲个性强。家中老大,长兄如父。
母亲性格弱。家中老小,没有话语权。
犹记得小时候,母亲被邻居欺负辱骂,忍气吞声。是还没长大的姐姐跳着脚跟人吵架保护妈妈。
母亲原本可以把四个儿女交给家中老人带大,可她不舍得任何一个孩子跟她分开,硬是两只手各牵一个身上背一个,又再抱一个的,让大的拉着她的衣襟,都围绕在她身边长大。
我生病后,母亲一夜白了头,瘦成皮包骨,为了给我翻身按摩,咬牙逼着自己多吃饭长力气。我的柔韧是母亲一手训练出来的,她训练了我十年走路,跟训练运动员的教练一样。我一路跟母亲发过很多脾气,她就一路默默忍受,暗地背着我哭。
我真是欠母亲一个诚恳的道歉。现在补上。
父亲是军人,一周才回来一次,自带威严感。母亲是任由孩子们从小到大在她跟前吵闹玩笑放肆,以至于长大后的儿女们,常把母亲当朋友,烦心事都跟母亲讲,反而忽略了总是依从父亲和儿女的母亲,我们最爱的人,内心的情感的需求。她从来不要求儿女为她做什么,但不代表母亲内心不渴望。不得不承认,我们爱母亲爱得不够体贴细腻懂得。
这世间,最爱我们的和我们最爱的人,常常会被我们习以为常的,忽视和无意间伤害。而不自知。
幸好还来得及弥补。幸好母亲终于大胆道出了她的心声。
这一年尚未完全走出哀痛,就不想带着这样的情绪,春节回家影响父母家人的心情,才选择独自留深过年。
过年的假期里,我也没有跟闺蜜一家出门玩耍。一个人计划着重新装修自己的家,将往日的气息一片白茫茫全然抹去覆盖,然后锁上门,飞回父母的身边。
再回来时,打开门第一眼见到的不再是那扇沉重的回忆之门,而是一扇洁白的崭新的重启之门。
我祈愿有一天,上帝能让我有机会在冬季把母亲接到我身边,给母亲养老陪母亲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