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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紹光|聖經乃上帝恩言的器皿


编者按


上帝透过成文之道的圣经来说话,使得这圣经成了上帝的施恩的器皿。但成文之道的圣经怎么会成为了上帝的话语并产生作用?在本文作者邓绍光老师看来,巴特无疑是突出了上帝在其透过圣经施恩的主权。巴特指出,上帝的话语乃是事件而非条文,因为上帝透过教会对成文之道的宣讲来与人相遇。可是他却没有分析这施恩的器皿——圣经,怎样成为上帝的出口。而范浩沙则通过重新解释「圣经是上帝的话语」来说明,上帝透过圣经来做事,是因为圣经是具有多种施事行动的文学类型,让上帝可以藉着不同的言说来做不同的事情。这样一来,阅读圣经就不是阅读资料,而是与言说行动中的上帝相遇,因而需要恰当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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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紹光|聖經乃上帝恩言的器皿





十六世紀宗教改革時,因為要證立改革的新教教會乃是真正的教會,於是特別強調上帝話語的作用。路德Martin Luther)清楚表明:「若有任何人聽見上帝的道,相信、公開承認,並實行出來,無疑那人所在之處便是真正的『聖潔大公教會』(ecclesia santa catholica)〔……〕。因為上帝的話語『決不徒然返回』(賽五十五11)〔……〕。」[1] 加爾文(John Calvin)同樣指出:「當我們看到有人單純地傳揚並聆聽上帝的道,並看見他們按著基督的設立而施行聖禮的時候,便無可置疑地看到上帝教會的存在。」[2] 對改革家來說,上帝的話語是三重的:道(the Word)、成文之道(the written word)、宣講之道(the proclaimed word);後來二十世紀德國的神學巨人巴特(Karl Barth)據此而發揮,於其《教會教義學》(Church Dogmatics)卷一第一冊第四節展示上帝的話語乃是事件而非條文,因為上帝透過教會對成文之道的宣講來與人相遇。對於新教來說,人的生命的悔改稱義和成聖更新,就是透過成文之道的聖經來實現及成就。當然,這中間作為聖經群體的教會有其不可忽略的角色,既是聖道與聖靈所創建的,又是聖道與聖靈工作的場所。不過,我們這篇文章感到興趣的,首先是上帝透過成文之道的聖經來說話,使得這聖經成了上帝的施恩的器皿。但成文之道的聖經怎麼會成為了上帝的話語,產生作用呢?下面我們嘗試藉著巴特和范浩沙(Kelvin J. Vanhoozer)來疏解這一難題,希望不單滿足我們基於信靠上帝而生起的認識好奇,並且能夠在恰當的釐清底下可以幫助我們對成文之道的聖經作出更為合宜的回應,以造就我們的生命。


鄧紹光|聖經乃上帝恩言的器皿





从神學存有論(theological ontology)的角度來看,聖經乃是人的語言所寫成的,就其內在之限制而言,本身不能承載上帝的話語,也不可能藉著先知與使徒的感動(inspiration)而改變自己的限制,獲得能力承載上帝的話語。[8] 簡單來說,聖經人性的一面,就如基督人性的一面,沒有因其與神性的聯合而得以變化。[9] 這是為甚麼我們在讀聖經之時不能把聖經神聖化的原因,否則就是把聖經偶像化,成了崇拜聖經偶像。我們只能在讀聖經的時候,把聖經置於上帝的主權底下,祈求上帝在聖經中向我們說話,從而使聖經生發而為上帝的話語。換句話說,我們絕對不能離開上帝的意願與行動來閱讀聖經。[10] 於此,人必須謙卑地等候上帝的話語在及透過聖經臨到我們,而不能強行要求上帝向我們說話。
 
換句話說,上帝的施恩,改變我們的生命,其主權不在人這一邊,而只單單在於上帝的意願與決定。巴特甚至指出,我們主體的信並沒有優先權,去決定聖經必然要成為上帝的話語。[11] 根據麥可邁的研究,聖經生發而為上帝的話語,在於兩項條件,第一巴特關於聖經的名句乃是:「聖經是上帝的話語。」(The Bible is God’s Word)我們稱這為同一性的論題(identity thesis),意即是,聖經與上帝的話語是等同的。不過,巴特清楚表明:「我們接受這一〔認信〕,並不以之為一種對我們經歷聖經的描述,而是對上帝在聖經中的行動的描述。」[3] 換句話說,這句說話要講的是,上帝在聖經中向我們說話,說話是行動,要抓緊人心,因此,巴特跟著說,不是人抓著聖經,而是聖經抓著人。[4] 上帝在聖經中向我們講說話來抓緊我們的心。這樣一來,聖經就在這一事件的發生之中成為了上帝的話語,「聖經是上帝的話語」中的「是」指的乃聖經在這一「生發」(becoming)中的存有或本性(being)。[5] 是以,麥可邁(Bruce L. McCormack)討論巴特的聖經觀時,首先聚焦於聖經的存有乃在其生發(“The Being of Holy Scripture Is in Becoming”),而這亦是其文章的題目。透過麥可邁這篇文章,我們可以知道,巴特所講的同一:聖經是上帝的話語,並非直接的而是非直接的同一。[6] 若沒有上帝的介入和工作,聖經不會變成上帝的話語,讀者自然不會與上帝相遇,生命得到幫助。在這裡,我們看見,巴特非常強調「神聖的決定」(the divine decision)是使得聖經在某些特定的時空中生發而為上帝的話語。[7] 那麼,人可以做些甚麼呢?
 

鄧紹光|聖經乃上帝恩言的器皿


首先,人得尊重上帝自己的主權,也需要正視聖經人性的一面。從是聖經的解釋閱讀者站在上帝的那一邊,[12] 也就是說,要相信及順服上帝。但是,人對上帝的相信及順服並不可能生自自己的主體性,這就涉及第二項條件了,這是決定性的:上帝意願把信靠及順服賜予那要成為解釋聖經的人,[13] 以致他可以站在上帝的那一邊來閱讀聖經,如此一來,聖經就成了上帝的話語了。這裡涉及的其實是兩個意志之間的競爭,一個是上帝的意思,另一個是墮落的人的意思。[14] 若不是上帝的意思勝過墮落的人的意思,抓緊人的意志,那麼墮落的人根本不可能從聖經之中聆聽得到上帝的話語,他聽到的只是自己墮落聲音的回響。這樣一來,我們在閱讀和解釋聖經之時,只能祈求上帝施恩憐憫,在及透過我們所閱讀的聖經,賜給我們信靠和順服的心,好能領受上帝向我們所說的話語。
 
巴特給我們澄清了「聖經是上帝的話語」的意思,當中上帝在及透過聖經向人說話,表明了使得這一切得以發生的只是上帝;離開了上帝,聖經自身並沒有任何神奇魔法的作用,可以叫人悔改稱義、成聖更新。但人也不能離開聖經而能夠得救,獲取上帝的恩典,因為上帝選擇了在及透過聖經來向人說話,即上帝以聖經為施恩的器皿,只是祂按祂自己的時間來行事而已。事實上,上帝早已選擇了,問題僅在於祂甚麼時候動手向個別的我們施恩。因此,我們必須學習等候和忍耐的功課,而非妄圖左右上帝,以致僭越主權,陷自己於自我作主的境地。


鄧紹光|聖經乃上帝恩言的器皿





巴特無疑是突出了上帝在及透過聖經施恩的主權,可是他卻沒有分析這施恩的器皿:聖經,怎樣成為上帝的出口。是以,范浩沙重新解釋同一性的論題:「聖經是上帝的話語。」他關心的是聖經作為「上帝成文的話語」是甚麼意思?「話語」的語意可以被忽略嗎?因此他提出同時要公平地對待上帝自我啟示中的語意向度(semantic dimension),一如重視其位格的向度。[15] 范浩沙指出巴特其實稱上帝的自我啟示為神聖的「言說行動」(speech act, Rede-Tat)。[16] 巴特失敗的地方是沒有為上帝這一言說行動作出清晰的概念分析。[17] 那麼,聖經作為上帝與人溝通的行動,這行動的特性是甚麼?范浩沙指出上帝透過言說來做事,祂警告、命令、應許、寬恕、知會、呼召、安慰,[18] 因此,聖經可以被視為上帝的言說行動,而為一種施事行動(illocutionary act,或譯語內表現行動)。聖經的做事其實是聖經的施事行動的功能所致的,聖經做事是因為它隨著其所是而作的。[19] 或者準確地說,上帝透過聖經來做事,是因為聖經具有多種施事行動的文學類型,讓上帝可以藉著不同的言說來做不同的事情。這樣一來,閱讀聖經就不是閱讀資料,而是與言說行動中的上帝相遇,而需要恰當的回應。這就是語外表達效果(perlocutionary act),[20] 乃是施事行動引發讀者的回應後果。
 

鄧紹光|聖經乃上帝恩言的器皿

Kelvin J. Vanhoozer

范浩沙依然持守聖經乃是「完全人的和完全神聖的行動」。[21] 這也就是說,聖經本身不是永恆真理和無誤命題的「紙教皇」,否則即陷進聖經偶像崇拜。[22] 范浩沙指出聖經不單由斷言組成,還有命令、警告、應許等,人並不「擁有」神聖的命令,只能遵從這命令。[23]上帝透過人的語言來做事,因此人的語言並非可以等同上帝的語言。然而,人怎樣才可以辨認得到上帝透過聖經來做事?人怎樣才能看見和聽見上帝的言說行動的真相——警告、應許、命令、陳述——也包括它們對我們思想和心靈的要求?[24] 聖經怎樣才能達成它原本該達到的語內表現和語外表達的目標?[25] 為甚麼提出這些問題?原因很簡單,人都是罪人,我們都有從罪而來的意識形態或偶像偏見,會有意無意地扭曲我們對聖經的閱讀,無法恰當地了解聖經,以及恰當地回應聖經各種文類的要求,所以范浩沙提出了聖靈的工作。事實上,巴特也十分重視聖靈在人閱讀聖經領受啟示的工作,但他仍然沒有扣緊聖經文本的特性來分析這一問題。在這方面范浩沙為我們提出了解釋:「首先,聖靈除去我們解釋之罪,即扭曲文本他異性的解釋暴力。積極來看,聖靈讓我們的動機和文本一樣。在聖靈裡閱讀的意思,並不是將某些新意加在文本上,而是讓文本作自己;更好的是,讓文本達成它原本該達到的語內表現和語外表達目標〔……〕。」[26] 這樣一來,聖靈是那位讓聖經生發而為上帝的話語,產生動力,改變人心的。聖靈不單「帶來不同類型的語內表現行為,包括見證基督的行為,並因此保證這些行為的本來模式能被讀者辨識」,[27] 更能夠產生其語外表達效果——信仰、順服、敬拜等。[28]
 
這樣一來,閱讀和解釋聖經,藉由聖靈的介入,讓聖經文本真實地影響閱讀和解釋聖經的人的生命。當聖經正典是指向基督,則對讀者的作用乃是更新變化他們成為聖道的形像。[29] 閱讀和解釋聖經,因此是某種靈性操練,然而,這操練之所以可能不在於人自己,而在於三一的上帝。最後,我們引述范浩沙下面一段說話作結,表明三一上帝在與透過聖經向我們施恩,操練及更新我們的生命:
 


鄧紹光|聖經乃上帝恩言的器皿

耶穌基督乃神的自我表達的主要解釋者,以特殊確切的方式讓神的自我溝通行動(或「聖道」)給形體化。〔……〕聖道欲透過聖靈,讓神的子民能夠將祂的話記在心上,並在他們的生活中成為具體真實的。我們需要注意聖經裡的警告,順服聖經的命令,並以信心回應其中的應許。聖經解釋者的工作並不只是單單地指向聖經意義,而是實質地活出其意義——即跟著神話語的腳蹤行。[30]


如此一來,閱讀及解釋聖經的完成不在知識層面之上,而在追隨基督作主門徒一事之實踐。閱讀及解釋聖經,因而乃稱義成聖的不二法門。
 
 
 
二零零八年二月十四日


鄧紹光|聖經乃上帝恩言的器皿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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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轉引自麥格夫編、楊長慧譯:《基督教神學原典精華》(台北:校園書房出版社,1998),頁338。引文稍經修改。

[2] 轉引自麥格夫《基督教神學原典精華》,頁343。引文稍經修改。

[3] Karl Barth, Church Dogmatics I/1, ed. G. W. Bromiley and T. F. Torrance (Edinburgh: T & T Clark, 1957-1969), 110; 轉引自Bruce L. McCormack, “The Being of Holy Scripture Is in Becoming: Karl Barth in Conversation with American Evangelical Criticism” in Evangelicals and Scripture: Tradition, Authority and Hermeneutics, ed. Vincent Bacote, Laura C. Miguelez and Dennis L. Okholm (Downers Grove: IVP, 2004), 55.

[4] Barth, Church Dogmatics I/1, 110; 轉引自McCormack, “The Being of Holy Scripture Is in Becoming”, 55.

[5] Barth, Church Dogmatics I/1, 110; 轉引自McCormack, “The Being of Holy Scripture Is in Becoming”, 55.

[6] McCormack, “The Being of Holy Scripture Is in Becoming”, 68.

[7] McCormack, “The Being of Holy Scripture Is in Becoming”, 66-67, 71-72.

[8] McCormack, “The Being of Holy Scripture Is in Becoming”, 69.

[9] McCormack, “The Being of Holy Scripture Is in Becoming”, 70.

[10] McCormack, “The Being of Holy Scripture Is in Becoming”, 70-71.

[11] Barth, Church Dogmatics I/1, 110; 轉引自McCormack, “The Being of Holy Scripture Is in Becoming”, 55.

[12] McCormack, “The Being of Holy Scripture Is in Becoming”, 67.

[13] McCormack, “The Being of Holy Scripture Is in Becoming”, 67.

[14] McCormack, “The Being of Holy Scripture Is in Becoming”, 66.

[15] Kevin J. Vanhoozer, First Theology: God, Scripture and Hermeneutics (Downers Grove: IVP, 2002), 48.

[16] Vanhoozer, First Theology, 150; Barth, Church Dogmatics I/1, 138.

[17] Vanhoozer, First Theology, 151.

[18] Vanhoozer, First Theology, 150.

[19] Vanhoozer, First Theology, 151.

[20] 范浩沙:《神學詮釋學》,左心泰譯(台北:校園書房出版社,2007),頁284。

[21] Vanhoozer, First Theology, 153.

[22] Vanhoozer, First Theology, 153.

[23] Vanhoozer, First Theology, 153.

[24] 范浩沙:《神學詮釋學》,頁534。

[25] 范浩沙:《神學詮釋學》,頁535。

[26] 范浩沙:《神學詮釋學》,頁535。

[27] 范浩沙:《神學詮釋學》,頁555。

[28] 范浩沙:《神學詮釋學》,頁357。

[29] 范浩沙:《神學詮釋學》,頁574。

[30] 范浩沙:《神學詮釋學》,頁574-575。



作者简介


鄧紹光|聖經乃上帝恩言的器皿


鄧紹光/香港浸信會神學院


鄧紹光,英國聖安德烈大學哲學博士,中國神學研究院道學碩士,新亞研究所哲學碩士;現為香港浸信會神學院基督教思想(神學與文化)教授;著有God’s History in the Theology of Jürgen Moltmann(1996)、《界限與倫理:潘霍華的倫理神學》(2006)、《詞語破碎處:言離道斷的神哲學反思》(2007)、《殺道事件:潘霍華倫理的神學對牟宗三道德的形而上學的批判意涵》(2009)、《教會不在場:崇拜、宣講與牧養的再思》(2009)、《盼望・神學:莫特曼》(2014)、《牧者潘霍華》(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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