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所能记起的,只是他的内心生活,而这种内心生活由一个人主宰,这个人就是他的母亲莫尼卡。
自己对孩子们意味着什么,就按照什么来展现自己。很少有母亲能够容忍这种介绍方法,特别是对像奥古斯丁这样复杂的人来说,按此方法来记述她,那就更难做到了。母亲和儿子之间的关系交织于《忏悔录》的始终,也正是因为这种母子关系所形成的线索,《忏悔录》才闻名于世。然而,要达到这一点,需要两方面的努力。奥古斯丁对莫尼卡的阐述,对于理解他本人的性格和了解他母亲的性格,都是同等重要的。尽管他阐述的内容很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用何种方式来阐述。非常偶然地,我们瞥见了一位确实能够给人以深刻印象的妇女——她的身为主教的儿子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像她一样:节制、高贵、不饶舌,一名真正的愿意平息熟人朋友之间纠纷的人,而且能够擅长对人冷嘲热讽。她是在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家庭中长大的。在非洲教会中,她坚持传统的做法,而那些受过教育的人总是将安息日禁食和在死者墓边进餐视为“原始”的而加以拒绝。然而,她或许并不是一个完全纯粹的人:例如,她相信,尽管良好的传统教育是非基督教的,但它却最终能够使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更好的基督徒。最重要的是,她是一位内心机敏的人,她的自信能够让人心虚。她预见自己的儿子未来生活的梦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她不但能够根据本能得知这些梦中那些真实可靠的东西,而且她还对自己的本能非常自信。
然而,奥古斯丁在其《忏悔录》第九卷中所提供的关于莫尼卡的画像,在绝大多数早期作品中都已经散失了。在奥古斯丁关于自己早年生活的描绘中,莫尼卡首先是以一位并不慈爱的母亲的形象出现的:
她喜欢我在她的身边,就像寻常母亲一样,但远胜于寻常母亲。
无论何时,若任何一位孩子走上歧途,她都会表现出仿佛正在经历那种产前的剧痛。这位在各方面都很吸引人的母亲,深深地受到自己儿子的伤害,这就是我们通过奥古斯丁的眼睛所看到的莫尼卡的形象。在他28岁那年,这位成功而谨慎的年轻人,深夜溜走,渡海到罗马,欺骗了他的母亲,而不是直接面对自己将母亲抛之脑后的罪过。他写道:
我找不到恰当的语言来描绘母亲对我的关爱。为了我的灵性状况,她正在忍受着分娩般的剧痛,而这种剧痛,远胜于她肉体生我时所经历的磨难。如果我罪恶地猝然死去,那必将使她肝肠寸断,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治愈她的这种创伤。
当我们在睡梦中看到他们的时候,如果死者的灵魂能参与生者的活动,如果是他们自己能和我们讲话……那么我那虔诚的母亲将不会错过每天晚上都来看我的机会,她是一位为了能与自己孩子生活在一起而甘愿随他翻山越岭、漂洋过海的母亲。
后来,奥古斯丁认识到,在莫尼卡全心关爱他时,也含有一种“非灵性方面的期望”。然而,尽管如此,她总是正确的。在他早年的生活中,她是上帝的代言人;在他的一生中,他从未说过一句生硬忤逆的话——即使在因为他是一名摩尼教异教徒而被禁止踏进家门时,或者是在她的安排之下,他被迫离开那个与他生活了15年之久的女人时,他也是如此。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们并不了解奥古斯丁的父亲帕特里丘斯。奥古斯丁惜墨如金,非常冷漠地一笔带过了自己的父亲:他慷慨大方,不过“脾气火爆”。帕特里丘斯曾过度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为了让奥古斯丁完成学业,他作出了很大牺牲,每个人都很钦佩他这一点。奥古斯丁记述了他沐浴时的一个场景,他的父亲高兴地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进入青春期了。儿子仅仅回应了一句:“在我身上,他只看到那副臭皮囊。”在积攒够供他那位聪明的儿子到迦太基的钱后,帕特里丘斯就去世了。不久,奥古斯丁失去了一位朋友,对于朋友的离去,奥古斯丁表达了自己深深的悲痛之情。然而,对于自己父亲的离去,他只是匆匆地一笔带过。
关于他的父母,奥古斯丁记得最为生动的就是一种潜在的张力。莫尼卡很敬重帕特里丘斯,她会用一种稍带讽刺的口吻,告诉她的朋友,毕竟她们只是丈夫们的“女奴”,不应“起来反对她们的主人”。别的丈夫会殴打自己的妻子,帕特里丘斯却从来没有打过她。当她的丈夫发怒时,她会保持沉默,以免火上浇油,直到他气消。然后她再向他解释自己所持的理由。当帕特里丘斯对她不忠时,她仍然安静地等待着,直到他最终成为一名基督徒。在奥古斯丁幼年时代,基督教也成为这种张力的一部分:
除了我父亲,我们全家人都有了信仰,我也和他们一样。尽管我父亲不信教,但他也不能胜过虔诚母亲在我身上的权力……因为她竭力使您,我的神,而不是他,做我的父亲……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奥古斯丁才理所当然地吸引了现代心理学家的注意力。即使到了中年撰写《忏悔录》时,孩提时代那种显而易见的紧张仍然活跃在奥古斯丁的脑海中。这种紧张在孩提时代产生,贯穿了奥古斯丁那漫长多变的一生。然而,注意到这种紧张是一回事,领悟这种紧张又是另外一回事。现代心理学家相当精确的知识会使我们获得一些意想不到的组合、衍生和分析的结果,而这些都是历史学家们难以完成的。
奥古斯丁的父母亲有着一项共同的品质:决心。为了让儿子接受教育,帕特里丘斯表现出一种“近似顽固的决心”。莫尼卡又活了九年,她用自己的方式,同样坚信,“我为他流下如此多眼泪的儿子是不会失丧的。”奥古斯丁能够让自己拥有这种品质。做到这一点,他所取得的成就就不会小。首先,从他在对付教会内部的反对者并坚持自己的信仰时所采取的态度中,我们能够看到这样做的结果。人们觉得,帕特里丘斯和莫尼卡,正好适合做一名4世纪非洲主教的父母亲。
—摘自彼得·布朗著《希波的奥古斯丁》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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