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致郁系”电影《驴得水》之后，和其他人一样，我的心情也很沉重。在看到人性表面上的美善，如理想、爱情、正直、纯朴，都可以在某一个时刻被撕得粉碎，暴露出来的是那内心深处的诡诈、仇恨、苦毒、懦弱和欲望。实际上，当我们表（zhuang）现（de）很好的时候，只不过是恰好没有机会显出我们里面真正的败坏罢了。
这部电影像一面镜子，让我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前几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件事。
像往常一样，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牵着我家的金毛臭臭到楼下遛弯。平时，憋了一个晚上，它一下来就会很快地解决大小便。但那天早上，我牵着它遛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感觉脚都要走断了，它还是没有拉尿。想起还要赶着回去叫儿子起床，给儿子做早餐，我的火气就慢慢上来了，首先是大声骂它，然后用脚踢它，用牵引绳打它。它吓得发抖，不敢动，不时用眼角怯怯地瞟我，不明白我为何发那么大火。我骂它是笨狗，一边骂，一边打，一边强行拽着它走……突然，我的眼泪就出来了，一肚子的委屈和忿恨也就随之爆发了。我想到当初是我儿子坚持要买这只狗、养这只狗的，并且承诺他来照顾他，结果差不多两年了，除了高兴的时候在家跟它玩一会儿之外，他一次都没有遛过它，全部都是我来照顾，我在它身上花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多少金钱！我又想到为了儿子，我放弃国外留学、出国宣教的机会；为了儿子，我今天都“沦落”到什么地步了——空有几个硕士学位，却要在家做“黄脸婆”，一做就是几年，整天洗衣煮饭、喂狗浇花；原本去四围宣教或在教会参与服侍的梦想都泡汤了，被儿子、被狗狗束缚得哪里也去不了；如果他因此改变，在灵命上、在学习上、在品格上都表现得好，那我的“牺牲”也算值得了，可是他还是那个样子：灵命上没有长进，学业上还是那么差，品格上也是那么懒、那么贪玩，整天玩电游，哪里有一点基督徒的样子！就连外邦人的标准都达不到！我越想越委屈，越哭越生气，我觉得他们都是我的拖累！我看着臭臭，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头脑：如果它不小心吃到了有毒的东西（它贪吃，喜欢在外面捡东西吃）或者被车撞死了……接着，又一个念头闪过我的头脑：如果我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甚至，如果现在他就突然消失了……
我被自己的这种恶毒的想法吓到了。我捂着脸，仿佛看到自己的心像一个深不可测的臭水池，那里面的恶臭、黑暗、污秽，越深越甚。我慢慢地站起来，牵着臭臭慢慢地走回去。回到家，才发现，原来是是它憋不住，一早已经在家里的阳台上拉了尿。我心灰意懒地对还睡在床上的儿子叫了声“起床了！”然后走进卧室，跪下来祷告。
刚叫了一声“阿爸父啊”，我的眼泪又下来了。这回不再是自怜自艾，而是悔恨的泪水。我感谢神藉着这一件现在看来是何等微不足道的事情，让我的自私就这样暴露出来，且因着自私，我看到自己里面竟然充满了那么多的苦毒和怨恨，而这些苦毒怨恨又暴露出我内心深处的罪大恶极——黑暗、污秽和败坏。诚实地想一想，我刚才对他们的指责和怨恨是公平的吗？难道养一条金毛不也是我从小的梦想吗？我养它难道完全是为了儿子，而不是因为自己也是爱狗爱到痴狂吗？难道臭臭没有给我带来那么多的快乐，以致我离开它一天都不住地挂念吗？我出国留学、国外宣教的机会难道真是我为了儿子而主动放弃吗？难道不是神看到我虽有知识的装备，却没有生命的成熟而拦阻我的吗？难道这将近四年在家的服侍不是我生命中改变最大的、神装备我全人最重要的时期吗？我所认为的为儿子所做的这些“牺牲”现在看来，不正是神赐给我的最大的祝福吗？我们从深圳来到成都，儿子受了洗，认了信，并如愿在教会学校读书，如果我真的爱儿子，难道不会认为这就是他生命中最值得感恩的事吗？儿子虽然现在灵命上还不成熟，但这几年的时间，我不是也无数次地因着他每一次的点滴改变而向神感恩吗？难道我没有看到他也在祷告中求神帮助他好好学习、努力节制吗？我自己不也常常“所愿意的善，我反不做；我所不愿意的恶，我倒去做”，但也因着在祷告中“立志为善，求主帮助”而能够一次又一次在跌倒后再爬起来吗？我曾犯过的罪、曾经（包括现在）对神的悖逆不比儿子更多吗？我在儿子身上看到的懒惰、贪爱舒服不也正是我自己最大的偶像吗？神无条件地爱了我，无数次地怜悯、赦免和帮助了我，我为什么就自以为比儿子更义，就有资格来指责他的不义让我受害了？如果像我这样一个如此骄傲、自义、自私的罪人神都愿意并且拯救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对儿子绝望，来怀疑神的恩典和大能，不愿等候祂的时间呢？
看到了吗？归根结底，我的自怜、我的抱怨并不是因为我真的很好，儿子和狗狗都很坏，我因他们的罪而受苦、而受害。其实我的内心深处，就是想要横扫一切“拦阻”我实现我自己欲望（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实际上就是“自我为王”、“我的世界我做主”）的东西，无论是我喜爱的狗狗，甚至是我曾声称“爱他爱得可以为他死”的孩子，若是我可以掌控的、可以取悦我的就罢了，一旦他们成为我的“障碍”和“拖累”，我就巴不得在我的世界中“除掉”他们。而且，为了给自己这种“清扫”找到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的理由，我就把一切的过错都推到他们身上，以显出自己的无辜，既然他们“不仁”，而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我对他们实际上是不符合神心意的想法和做法都变成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都是可以“理解”的了。
孩子就是我们的一面镜子。在儿子身上我看到了最差的自己，看到了“在我里头，就是我肉体之中，没有良善”（罗7:18）。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对我们生命中的某些人，起初我们爱他爱得可以为他死，转眼之间，就恨他恨得巴不得他去死。原来我们所谓的“爱”根本不是真正的“爱”，只是自己的欲望在他人身上的投射罢了。一旦欲望没有满足，一旦期待落空，一旦处境改变，一旦有更好的，那么我们的“爱”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就是“恨”或者是“冷漠”——其实，这才是我们的“自我中心”的本相。
感谢主，藉着孩子，让我再一次看到自己的罪和败坏。我也要感谢我那正处在青春期的孩子，他照明了我真实的生命状况，给我带来无法逃避的挑战与激情，以致我能够在对自己“爱无能”的绝望之下，单单地去信靠、倚赖那一位拯救了我，也必继续用恩典来托住我，帮助我活出一个更真实、更成熟、更丰盛的生命的主。
2016年1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