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行至镇子中心,当年的烧饼摊和那家茶叶店还在,我隐约看见了那个曾经打过我的男孩,已经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此时夏岚打来电话“老公,你今天回来吗?”
“回,正在回去的大巴上,估计晚上十点钟到杭州。你不用等我了,太晚了。”我一边看着镇子的集贸中心,一边说。当年,外公在这个集贸中心收粮食。大姨妈家,则住在集贸中心的后面。
“哦,好的,那我给你留点吃的在桌子上,你回来饿了,就自己微波炉里热一下。”夏岚说。
再次听到夏岚的声音,仿如隔世,少年时期的记忆仿佛像一个屏障,穿过这个屏障,我回到了遇见夏岚的那一年。
同样的路线,我坐着大巴去合肥,然后从合肥坐火车去宁波,然后从宁波坐大巴去宁海。那是夏岚的故乡,却是我和父母的他乡。那一年的火车,很慢,慢的像是穿越了整个中国,中间途经了许多我只听说过名字的城市。火车停靠上海时,是深夜,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许文强的那个上海。多年以后,我才发现这个上海并不是那个上海,相差甚远。
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一路上我反复清点身边带的行李,手不断的去摸我的钱包和其他贵重物品。火车的颠簸,加之我的强迫症行为,让我疲惫不堪。
过了上海之后,有个年轻人的手机丢了“谁,是谁拿了我的手机?”我只看他在车厢里东张西望,大声喊叫。最后他看向身边的一对母子。“是不是你们偷的,你们离我最近。”“怎么可能,随便你找。”那母亲把自己唯一的一件行李,一个手提包,放在桌子上打开“你自己找”。那男人没有找,只是将一只手臂杵在桌子上挠头。
火车车厢,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个真实世界的不同,比我以往看过的书籍更加立体。有大包小包的农民工,吃着泡面和火腿肠;有暑假去远方看望父母的孩子,他们的眼光一般如我小时候一样无助;有穿着时尚的大学生,他们最热闹,话也最多,笑得也最大声;还有社会青年男女,他们一般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偷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还有几张桌子上堆满了零食,让我直咽口水;老年人,则不多。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成熟的女性,她的身体像是已经成熟透了的果实,躺在她的男朋友或者是丈夫的怀里睡觉,她的穿着极为凉快,至少对于当年的我来说,穿的未免太少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女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种兴趣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耻感,又有一种莫名的快乐,我总是忍不住的去看她。
第二日中午,火车才到达宁波,我已被晃得晕头转向。车厢里,一下子就空了,原来这是终点站。恐慌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袭来“我要如何找到汽车站?”,但不久我就不恐慌了,原来汽车站就在对面。
汽车穿过群山,这是一个山比人多的地方,因为路上没看见几个人。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路面炙烤,车子里倒是凉快,因为有空调。头虽然晕,我却不敢睡,生怕坐过了地方。
一个小时后,到达宁海。“梅林,梅林到了。”售票员阿姨叫着。门开了一下,下去了几个人。电话里母亲说过“梅林过了,就快到了。”这个地方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以为父母应该在一个大城市打工,这里却是一个镇,周围还有农田。
“我在王家村下”我对着售票员阿姨喊了一声。十分钟后,她喊着说“王家村到了”。
母亲已经等在村口,脸上挂满了担忧。那一年,我还没有手机,她怕我联系不到他们,于是请了一天的假,在村口等我。外面很热,村口没有树,每一辆经过的车子,她都踮起脚尖,往里面看。直到看见我这一辆,我还没有下车,她便笑了,脸上的担忧随着村子里的凉风飞走了。“妈”我喊着。“儿子”母亲一边笑,一边接过我的行李箱。仿佛接住了她生命中的至宝。
这就是一个村子,周围全是工厂,村子里面倒是很正常,有高楼,也有古代的瓦房。“这个厂,妈就在这个厂干活。”妈妈指向大路一边的工厂。这是一个喷塑工厂,几年后倒闭了。等走到父母和妹妹住的地方时,我的心情变得无比难过,这和我无数次想象的地方,完全不一样。这哪是人住的地方,条件远远比不上老家的房子。一个房间,里面两张床,还有一些简陋的厨具,煤气灶就在床的对面,墙面已经被熏黑,屋子里潮湿无比。见到父母和妹妹的高兴,夹杂着眼前的景象,我感到一丝丝愧疚。
之后的几日里父亲依然每天上班,因为我来了,他晚上则不出去打麻将了,在家看电视。母亲和妹妹则是在家里陪了我两天,带我去镇子上的市场买了新衣服和许多好吃的。仿佛母亲要用这短暂的假期,弥补我过去几年的亏缺,那几日,肉、海鲜、水果吃到我快流鼻血。那个夏天,我足足胖了七公斤。
几日后,父母和妹妹都上班了,我则一个人在村子里闲逛,在周围闲逛,在镇子上闲逛。我发现这是一个外地人比本地人多的地方,其中安徽人、贵州人、四川人最多。这里群山围绕,植被茂密,高山流水。虽说工厂多,但空气也还可以。山上的杨梅已经过了季,橘子还没成熟。
几年的磨砺,妹妹也变得成熟,那种成熟是对命运的屈服,眼神中没有了亮光。上班下班,毫无怨言的屈服。我看着心疼,自己也在家里闲不住了。“妈,你们厂里招暑期工吗?”母亲听我这么一问,好像正中她的下怀“招啊,现在里面就有几个大学生小姑娘。最近工厂忙得很,老板正缺人呢。”母亲说。“我也想去”我看着母亲说。
“那里很辛苦的。”一旁的妹妹突然说话,眼神里仿佛在告诉我“你从来没进过工厂,吃不了那个苦的。”
“应该还好吧,不是说有几个大学生在里面嘛!我行的。”我安慰妹妹说。“你都在工厂上班,我也在家闲不住啊,赚点钱也好。”
之后的一个多月间,我便在母亲的工厂上班。很快,老板便发现我是一个好手,干活快,细心。“小伙子,高考考了多少分啊?”老板的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我的记忆拉回到了一周前。
那一天,我们回到学校估分,填志愿。“这样,我们三个把估好的分写在纸条上,我数一二三,同时翻开。”胡安说。
“哦,好!”李东顺从着说。
我则表示了疑问“直接说不就好了,干嘛搞的这么复杂?”
胡安把我拉到一旁,对我耳语“我是担心李东,万一他的分数比我们高,他会不会为了我们谎报分数。”
我则小声的说“你是说之前的约定,上一个大学的事。”
“对”胡安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结果是李东整整比我们高出了一百五十七分,他的数学满分。我和胡安的分数只够上一个三本的一般大学。
“没事,我们还可以报考一个城市。”我说。
“我这个成绩,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我挺满意。”胡安说。
“李东,你这么高的分数,你就报你想读的大学,我和胡安差不多,我们两个……报一个大学,就不带你玩了。”我开玩笑的说。
后来我们一起报了合肥的大学,李东报了一个国家重点,我和胡安报了一个民办本科。但我们两都特别高兴,因为我们原本是准备要去读大专的。报不了同一个大学,我们则听李东的建议,报了相似的专业,计算机科学。
“我啊,考了459分”我对老板说。
“哦,也不错了,我儿子考了五百多分,报了上海理工。”老板说后,便转身走了。
一天,老板将我分到了一条流水线上,我第一次和那几个大学生姑娘对上了话。其中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就是夏岚,本地人,18岁。同为高三毕业生,我们有无穷多的话题聊,聊家乡,聊学校,想到什么聊什么。聊的越多,我越发喜欢夏岚。她皮肤偏黑,但水润的发光,眼睛大而亮,身材诱人。每一次她讲话和大笑的时候,我的魂魄都在颤动,仿如触电。记得有两次电的最厉害,一次是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像是到达了天堂,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美妙。还有一次,下雨,她提早下班了,看见她穿梭在雨里,骑着自行车离去,那个背影美到天际,我直愣愣的看了好久。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记得清楚。从那时候我便知道“喜欢一个人,会上瘾,喜欢的瘾,触电的瘾,那种如临天堂般快乐的瘾。”白天我们在一起上班,晚上我则想念她的脸,我想我非常非常喜欢上了她。后来,我便拿来了父亲的旧手机,每日与她互发短信。那一年,手机网络还只有2G,只能打电话,发短信。
工厂的工作,如同妹妹所说的,异常的辛苦,加上喷塑好的产品需要烘烤,车间里常常达到四十多度。老板则贴心的运来一些巨大冰块,放在我们的脚底下。我则每隔一会,就去外面的水龙头那里,将脸和头发全都打湿。
一个多月过去后,我们便各自要去自己的大学报到了。我领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1950元。多年以后,我才发现,那笔钱少的可怜。但那时,我很开心。从那以后,我对父母的抱怨减少,他们很苦,并不容易。我对妹妹的怜惜增加,故此,一直找机会想要改变妹妹的生活。
“你有QQ号吗?”最后一天上班时,夏岚问我。
“有啊”然后我们几个大学生,互相留了QQ号。多年以后,我们又通过QQ号,加了微信号。但那时,对夏岚的喜欢,我却迟迟没有说出口。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是没有希望的,只能做普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