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22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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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独自生活》第2章:死亡

此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李东,那栋白色大房子的主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喂,你什么时候回去的?”

“就今天,刚到村子里。”我停下脚步,坐在一棵树下的长椅上。

“我看到你发的照片了。”李东说。

“嗯,路过你家,就想给你发张照片。”我说。

“嗯,你回去做什么?”李东那边传来吵杂的车流声,他提高了音量。

“我三爷爷去世了,我回来看他最后一面。”我一边说话,一边看着路上走过的两个行人,不认识,他们也不认识我。但像是看一个故人似得,看了我两眼。

“哦,节哀。”李东说。

“嗯,你开车吧,我们就先不聊了。”我说着准备站起来。

“你回去了,刚好帮我个忙,好吗?”李东说。

“忙,什么忙?你说。”我好奇的问,心里想着我能帮什么忙。

“去我家帮我拿个东西,我家钥匙在你二叔那。”李东说。

当李东要我去他家时,我整个人顿感紧张起来,那栋白色的房子,我从不敢靠近。回忆再一次拉扯着我,回到那个夏天。

母亲和父亲离开后,我和妹妹便成了无头苍蝇,连家里的狗也显得失落起来。空荡荡的家,空荡荡的院子,空荡荡的夜晚。唯一的好处就是,我们每晚看电视到深夜,没有人会骂我们,没有人会管我们,没有人知道。

孤独,不是没有人的孤独,而是没有安全感的孤独。那种灵魂被抽走了的感觉,非常不好受。

“小方子,你妈的电话。”母亲离开的第三天,二叔喊我去他家接电话。

“我和你爸,已经到宁海了,你们在家还好吗?”我听得出,妈妈的声音里有眼泪和颤抖。

“我,我们还好。”其实一点也不好,但我不敢说不好。白天我们像丢了魂,晚上我们像丢了父母的狗崽子,黑暗吞噬了我们全部的安全感。每当村子里的狗叫时,我都害怕。一只狗叫,全村的狗都叫,仿佛大敌当前的叫着。只有在狂风暴雨的夜里,我才睡的踏实。

之后的日子里,我和妹妹连续吃了三个月的茄子、西红柿、青椒,因为家里的菜园子,只剩下这几样菜。后来我们还自创了一种炒法,把三种菜放在一起炒,味道十分不错,百吃不厌。

直到冬天来临,我们开始无菜可吃。那些日子,我和妹妹唯一的菜,就是家里菜坛子的咸菜。那玩意吃多了,口臭。拉出来的屎,也很臭。

“哥,我不想再吃咸菜了。”妹妹小玲说。

“我想起来了,妈妈给我们留了五百块钱。”我掀开床垫,五百块钱,还原封不动的躺在母亲亲手放的位置。此时离母亲离开已经过去了半年。从来没有上街买过菜的我,拿着那笔钱,第一次买了一些蔬菜和肉。

肉是怎么做的,我不记得了。但那一次的肉,特别好吃,毕竟我们已经半年多没吃过肉了。往后的日子,我们开始知道,钱是可以用来花的,我们的物质条件开始好一点。这倒不是因为我们以前不知道,而是以前我们没怎么花过钱。不敢花钱。

终于熬到了过年,母亲回来了,父亲没有。我和妹妹的魂,也回来了。每天,我们寸步不离的跟着母亲,担心她消失不见了。但是这魂待不了多久,又得走。那种二次的撕裂,让人绝望到想死。“妈,你能不能不走了?”我和妹妹问。

“唉,我也不想走啊,但你爸在那边老是赌,我不去,他是一分钱存不下来啊。”母亲面带愁容。

“你再走,我就不想活了。”我几近绝望的来了这么一句,母亲不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母亲的泪珠如黄豆从手心里落下,她没有去擦。而是任由泪水决堤,眼神无奈到了极点。“小方子,我也没办法……我白天工厂里干活,晚上回来,看着你们的照片,也哭,我也舍不得。”只这么一句,我便不再说。我看不得母亲哭,我垂下头,跌进无底的绝望里,妹妹哭着抱着母亲。如今,我还是不能明白“为什么非得出去打工?孩子不比钱重要吗?”这两个问题,或许会成为我一辈子的疑问。

春天过后,在炎热的夏天里,我和妹妹逐渐适应了孤独无依的生活。直到某个晚上,我补课回家。“哥,我今天洗澡的时候,外面有人扒着窗户看,并且用力的推我们家的门。”妹妹说。

我当时如晴天霹雳,如临万丈深渊。“是谁?”我问。

“是聋子。”妹妹小心翼翼的说。

聋子,是村子里的单身汉,听不见别人说什么。平时为人祥和,面带笑容。我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

之后的几日,我让妹妹拉好窗帘,门锁好,除非是我,谁也别开门。但聋子还是来了几次,用力的推门,妹妹吓坏了,夜里常说梦话。

学校本来可以住校,而我选择每天夜里十点钟放学后,从学校走五公里路回家,因为妹妹说“哥,你不在家,我害怕。”失去了父母的保护,我和妹妹常如惊弓之鸟。最惨的不是走五公里路回来,而是回到家后,妹妹睡着了。透过窗户,我看见电视机上只剩下一堆乱麻点子。我拼命的敲着门,声音震动到整个村子,狗叫声伴随着我如死灰一样的绝望,那一刻我恨母亲。每敲一下,我的恨就加重,直到多年后变成永远的绝望,我学会了从此不再依赖父母。

“哥,对不起,我睡着了,说好了要等你的。”妹妹带着睡眼惺忪,梦游般的帮我开了门。我一点也不生气,我只是心疼妹妹。看看时间,已经夜里十一点。“不怪你,太晚了,去睡吧。”我说着,关上了大门,并且再用一根木头顶住 。此时我才发现可怜的狗,一直在我脚前。“豆豆(狗的名字),我太惨了。”它只摇着尾巴,无论白天黑夜,带着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你是一只好狗狗,去睡吧。”

那个夏天,另外一件轰动全镇的事情,发生在李东家的白色大房子里。一个早餐,警车开进了村子,将那栋白色大房子紧紧围住,我看见李东被妈妈带出来,他一边走,一边大吼大叫,仿佛一夜间,他成了疯子。那一刻,我想起小学的时候,曾经往他的水里倒过尿,我后悔不已。

几天后,我从二叔和村子里人的闲谈中得知“太惨了,满院子都是血,家里也是。尸体被歹徒从二楼拖下来,地板上,楼梯上,院子里,全是血。警察从井里把人捞上来,太惨了。”

我知道,被捞上来的是李东的父亲。我问了一句“李东,李东怎么样了?”

二叔吸了口烟,看了我一眼,说:“李东,看样子是疯了,被他妈带回了姥姥家。那天早上,发现他的时候,他被绑在椅子上,嘴也被绑着,人吓疯了。”

旁边有人说:“还好他妈和他妹妹那天晚上不在家,听说是去了他姥姥家办事。”

又有人说:“多好的一个人,这是得罪了谁啊,凶手找到了吗?”

二叔说:“没,哪有那么容易找到,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只在旁边的水沟里发现一把带血的刀。”

此后的日子里,白色的大房子没有亮过灯,听说被打扫过,血迹也没有了。但我还是不敢靠近,每次晚上放学路过时,我都是一边大声喊着不知道什么歌,一边以最快的速度走过,但我不敢跑。李东,和他的家人,我没再见过。连听说,也没有再听说过。

不知道是谁,把这事告诉了妹妹,或许是她在学校听说的。本来就丢了魂的妹妹,再也无心学习,她害怕这个村子,一个没有母亲的村子。那年的春节,她拼了命的要母亲带她一起出去打工,母亲没有办法,只好带上12岁的妹妹。我则硬着头皮说“我得读书,我要读大学”。妹妹和母亲走的那天,我的孤独和绝望是双倍的,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性,同一天离开我。“这里有你喜欢吃的辣条、冰糖葫芦。”我含着泪把东西递给妹妹。“在那边听话。”说完这句话后,我的泪水决了堤,便不再说话。此后的日子里,家里就只剩我和狗。

“拿什么东西?”我从回忆里回来,问李东。

“一个相册。”李东说。

“哦,好,不难找吧。”我问。

“不难找,听我妈说,就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李东说。

“好,我拿到了,和你说。”挂了电话,我继续往三爷爷家的方向走。

房子里亮着灯,没有人。此时二叔看见了我“是小方子啊,你到了,唉,让你不要回来了,你回来干嘛,明天就拉去火葬了。”说着话,二叔点燃了一支烟。“进去看看。”二叔看看我,然后说。

房间里空荡荡的,灯光很暗,除了简单的一个书架,还有吃饭的东西。“我给你开个大灯”说着,二叔开了一盏更亮的灯。

“谢谢,二叔。”灯光亮起来之后,我才发现二叔也老了很多,原本浓密的头发,也秃了。

“待会过去吃饭,我炒几个菜,晚上我们喝点。”二叔说。

“哦,好。”我说。此时的二叔好像是把我当成了大人,和记忆中说话的口气不一样。

“你看两眼就过来吧,明天你再陪我去趟火葬场,你就回去吧,你们孩子都忙。”二叔一边出门一边说,腿一瘸一拐的。

我站起来问“二叔,您腿怎么了?”

二叔停下来“哦,干活伤着了,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哦,那您慢点。”我看着二叔拐过墙角。然后坐在躺着的三爷爷旁边,按照老家的习俗,三爷爷的脸上盖了块布,衣服却是平常的衣服。我揭开布,整个脸瘦的脱了像,手则冰冷。此时房间里一声声响,吓的我马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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