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儒、清儒重经典,汉唐功在传经,清功在释经。宋明儒则重圣贤胜于经典,重义理更胜于考据训诂。
宋明理学的开山之人乃周敦颐,他的思想是以《易》学为根据。“太极”最初见于《周易·系辞上》:“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无极”出自《道德经》。
周敦颐认为 “无极而太极,太极本无极也。”这种观点和先秦时期基本相同,二者并没有先后,没有谁先生谁之说。但不同于先秦的是周敦颐认为二者虽同一,但却角度不同。这个思想为后来朱熹的宇宙论提供了轮廓,即“无极”和“太极”属于二名一体。
先秦时期,尤其以孔子为主的儒家思想主要关心的是人生观,而非宇宙观,但经过佛教的洗礼,人生观再也不可能只停留在此世界。不论韩愈做多大的努力摆脱佛教的影响都无济于事,后来者需要给儒家思想开辟一个新的天地,但又不是彼岸世界。“无极”和“太极”算是为后来儒者指明了方向,一个不同于从前儒家只有现实世界,但又不同于佛教彼岸世界的“理念世界”出现了。“无极”为本体,“太极”为现象。
宇宙观必影响人生观,周敦颐认为“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宇宙既然是“一动一静,互为其根”,人生故如此方能与天地合一。周敦颐不再使用道家的“无为”,佛教的“无心”,而是称之为“无欲”。他说:“无欲之谓静”,这里讲“静”就犹如宇宙必有“动”,动静本一体,不存在孰先孰后。人生和天地贯通,“无欲”就是人生的本体。
“无欲”为孟子的恻隐之心提供了形而上的解释,“欲”自私也,“无欲”说明人在自然状态下不自私,正如宇宙的本体乃是“无极”一样。所以,周敦颐提倡人们要“率性而活,率性而行”,他心目中的理想人物是颜回,但这种新儒家的人生观很明显打上了道家和佛教的烙印。尽管如此,佛教的最终目的是引人成佛,新儒家思想的最终目的则是引人成圣。
北宋除周敦颐谈论天地人生外,还有邵雍、张载和二程。邵雍也是从《易经》里面发展出一套宇宙论。他在《皇极经世.观内篇》中写道:“天生于动者也,地生于静者也,一动一静交而天地之道尽之矣。动之始则阳生焉,动之极则阴生焉,一阴一阳交而天之用尽之矣。静之始则柔生焉,静之极则刚生焉,一刚一柔交而地之用尽之矣。”
“动之始则阳生焉,动之极则阴生焉”,于是就有“太阳、太阴、少阳和少阴,它们对应的是乾、兑、离和震。“静之始则柔生焉,静之极则刚生焉”则是“太柔、太刚、少柔和少刚”,它们对应的是“坤、艮、坎和巽。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邵雍认为“两仪”就是“动静”,“四象”是“阳、阴、刚、柔”,“动”生“阴阳”,“静”生“刚柔”。
邵雍想通过演算得出天地万物一个固定的公式来指导人生,正如他自己所说:“上识天时,下尽地理,中尽物情,通照人事”。但他太偏宇宙论,故人生论不及周敦颐、张载和二程。
张载也是从《易》里面发展出自己的宇宙论,不过他认为“太虚无形,气之本体。”“气”原本是指物质的状态,张载用来表达构成事物的物质性质料。他认为宇宙和人都来自同一“气”,这是对先秦儒思想的扩展,即将人类之心扩展到宇宙之心。孔子讲“仁”;孟子讲“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这都是人之常情,但宋儒们就是喜欢讲“万物一体”。所以,张载才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正是这种对待天地犹如对待人之心,新儒家的人生观和佛教、道教区分开了。所谓圣人就是要对天地万事有充分的理解,它不像佛教顿悟就可以,也不像道教通过养生只求长留人世界。
“北宋五子”之间关系密切,程颢和程颐是周敦颐的学生,二程和张载还有亲属关系,经常进行学术交流,他们居住的地方距离邵雍也不远,所以经常相聚。周敦颐、邵雍和张载大致都是从宇宙论来谈人生论,或者说从外面探索人生,但程颢则直指内心。所以,他更看重《论语》和《孟子》,而非《易经》和《中庸》。
程颢言:“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就身而言,我与人别,我与物别,但就仁而言,天地万物无不在仁体之中。孟子讲“恻隐之心”也在传递人与万物之间有一种内在的联系,只不过程颢将这种联系形而上。天地有“仁”,而“不仁”不仅是人的不仁,而且人身体上的麻痹也可以称之为“不仁”。
程颢还发展了儒家的“圣人观”,见孺子落井自然会抢救,抢救不及难免悲伤,但圣人的感情会趋于平静。换一种说法,圣人当然有感情,但他们不会陷入到感情的网罗当中。正如颜回“不迁怒”,不是说颜回不会发怒,而是“不迁”。
程颢认为知道“万物为仁”,就要“真诚用心去做”。他认为“心就是理”,至于心如何能明理呢?他的观点是“敬”,写字之时便一心在写字上,这就是“敬”,而非要写得好,那是欲。这样的人生自然就会乐在其中,即“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英豪。”
程颐认为“敬只是涵养一事,只知用敬,不知集义,却是都无事也。“敬只是做事的态度,义则是做人的态度。宋明理学在“二程”这里开始分开,哥哥程颢后由陆象山和王阳明完成,即“陆王心学”。弟弟程颐的后继集大成者就是朱子,即我们非常熟悉的“程朱理学”。
张载用“气”来解释万物的生成和消灭,但无法解释万物为何分门别类。程颐以“理”补“气”,他认为宇宙不仅是“气”聚而生,而且还有各自的“理”,“理”是宇宙万物成为各自的原因。在此,新儒家终于建立了一个不同于佛教的彼岸世界,即“理”的世界。程颐说:“天有是理,圣人循而行之,所谓道也。圣人本天,释氏本心。”
“在天为气者,在人为心;在天为理者,在人为性。”这就是“性即理”的来源,后来程朱学派用不同的语言来表达他们的思想,最著名的莫过于“天理”和“人欲”。在“理”前加一个“天”是为了不让客观世界落入到佛教中的“无明而生”。就这一点,宋明理学两派都没有分歧,王阳明称“良知就是天理”。
程颐认为“理”的对面就是“欲”,“不是天理,便是人欲”。他说:“性中只有仁义礼智四者,几曾由孝弟来?”。程颐区分了公私,并且认为无人欲就是天理,而“仁义礼智”是公,故属于“天理”,即“性即理”,但孝弟属私。
程颐认为“理”在外,人心的可贵之处在于能格物穷理,但“心非理”,人心犹如镜子可以照见“理”,可以认识“理”,可以把“理”用到自己的身上。故程颐和他哥哥不同,“涵养虽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但有一点却可以相同,后世儒学都十分注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