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23 10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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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花梦

 


花梦

作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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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要说村里务艺庄户的能手,数第一的就是张金柜了。金柜老汉一辈子没干出个啥名堂,只是一门心思种庄户。几时种豆,几时压瓜,种地人是少不了请教金柜的。

金柜有个弟弟,叫银锁。银锁高大憨实,娶了个老婆却又黑又丑。金柜娘只生两个娃,早早儿守寡,苦日子过怕了,担心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就不让金柜结婚。金柜孝顺,一直伺候老娘入土。

老娘临死时拉着金柜:“柜儿,娘对不住你呀,你恨娘不?”金柜盯着他娘说:“……唉,恨有甚用,也就不恨了。”老娘呜呜地哭,一口气没喘过来,死了。

自打老娘死后,金柜中了邪般爱上了种花。金柜和银锁住在一个院里,矮矮的泥房房,逼仄的院子,银锁老婆邋里邋遢,那院圈没人想进。金柜在檐下、旮旯,见缝插针种上了各样的花。他给起了许多有趣的名字:地雷花、臭金莲、八瓣梅、西番莲、指甲花,还有从野地里移植回的野玫瑰……春夏秋三季,各色花热闹地开着,倒引来好多村里人进这个破院来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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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银锁老婆对金柜不待见,见不得这大伯子在眼前晃。村里实行责任制后,金柜给他和银锁一家要下一片果园,果园里都是些没啥“挂货”的小树。村里人眼就盯着跟前的,不往长远看,觉得那片果园一年下不了二百斤果,还忙忙乎乎整一年,没人要。金柜就要下了。

银锁老婆气得不行,这个连自个儿多大岁数也不知道的女人,在这个家里头还有些威风。她一连好几天不给众人做饭,指猪骂狗折腾不休。金柜腰弯得像个弓,对银锁说:“给我在咱们那个果园盖个小窝棚,我搬出去住,也好照应果园。地里你不用操心,你看干个啥营生。”银锁也没办法。就这样,金柜住进了果园。

“黑羊白羊五花花羊,

你知道我心里愁哪桩。”

颤悠悠的小曲儿时常飘在果园上空。

“金柜就会种庄户,省不得娶老婆。”村里有人这样说。

金柜除了吃饭不再回银锁家,没白没黑地在果园里忙。他把果园里的小树苗精心修剪、浇水,树苗看见得长,绿阴阴一片,看着喜人。

本来果园里树荫多,一般不能种低矮庄稼。金柜是能手,他愣是在两行树中间的那一点阳坡地种上土豆、萝卜、豆角。总数不多,也足够一家人平时吃的。

村里有果园的人家多,庄稼不能比,一比气死人。金柜的果园,树苗茂腾腾,蔬菜扑棱棱,引得左右邻居眼馋。另外,还有许多花儿,美得不行。金柜把对花的稀罕移植到果园,田间地埂种上些皮实、好养的花。金柜农活干完后,抽一袋旱烟,圪蹴下歇息,跟花叨唠,要不扯开嗓子唱几声:

“长脖颈颈骆驼细毛绳绳拉,

我的那个人呀你荡悠在个哪?”

……

一年不紧不慢的过去了,秋风吹走最后一片叶子,金柜的小窝棚冷得实在住不下去了,他才卷起铺盖回到银锁家。那间他原先住的小房,被银锁老婆堆得满满的,连搁脚的地儿都没有。金柜把铺盖放在房檐下,收拾这个凌乱不堪的窝窝。

果树刚发起枝条,挂果不多,得钱就少。银锁老婆脸就像狗舌头拉得老长。她不搭理金柜,吃饭时也冷眉冷眼的。别看银锁老婆人不咋的,银锁还挺怕她。

真是“半辈子没见过女人,娶个老婆当娘看!”村里人背后骂他,“金柜给他当长工还不落个好,真是瞎受罪、金柜也不知道是咋想的?”

唉,草绳麻绳能割断,这肉绳咋能割断?金柜心疼这个比他小七岁的弟弟早早没了爹,就从小护着他。银锁没受过苦,地里营生一窍不通,当了几年兵,学会了开车,可复员后学的技术也用不上。金柜心里不好受:“再咋,也得给银锁挣钱买个四轮儿车。”金柜一个人坐在黑咕隆咚的小房子里打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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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二年金柜又没死没活的忙,果园一天天茂盛起来,果实虽然零零星星,可也如珍珠般可爱。金柜抬起花白的头看这些“摇钱树”。

“绿个莹莹叶来红个彤彤的果,

多会儿呀能买下个四轮儿车?”

金柜仍然在地头埂边种些花草,银锁有一回来果园看见了说:“哥,你种这些不能卖钱的东西有啥用?还得腾出时间来务艺它们。”金柜不说话,只是精心地照应这些花,比对待果树还细心。

村里有人就说:“怪不得金柜不娶老婆,原来他叫花精迷上了。嘿嘿……”

第三年,金柜的果园大丰收,卖的钱除了买了辆四轮儿车外,银锁全家穿戴簇新。金柜也高兴,银锁老婆也不再嫌弃大伯子了。

再后来,银锁盖起新房买了电器,一家人胸脯挺起。银锁买了四轮儿车后跑运输。好些人羡慕银锁有个好受苦人,说“金柜打江山,银锁当皇帝”。银锁老婆对金柜也越来越好了,她每顿饭给金柜送到果园里,心顺了也帮着干点零碎活儿。

村里人说:“人家银锁两把扇子扇,哪能不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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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有一回,银锁老婆后半晌睡起来没事儿,就进了果园。她快走到小窝棚时,听见有人说话,吃一惊,放慢脚步仔细一听:呀,是赵二寡妇。不对,这两个人凑在一搭干啥?

银锁老婆慢慢踅出来,跑回家,跟银锁嘀嘀咕咕一顿说。银锁一气没作声,老婆急得就骂:“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银锁才说:“那赵二寡妇也不赖,挺善个人,哥娶了也有个伴儿。”

“扯淡,你哥找上个女人,谁给务艺果园?娶回个人,果园就成了两家的了,他能给你白受?”

嗯,嗯,银锁觉得老婆说得句句是理。俩人晚上相跟上进了果园,一顿软硬兼施,金柜又是不做声。

狭小的窝棚,“滋滋”的旱烟声分外响。金柜点了头,他们俩才走。

肃静的果园,金贵来回荡悠。

“天上的星呀亮个晶晶,

地上的我呀孤个零零。”

除了这曲儿,谁还能陪他金柜?

这以后,金柜更爱侍弄花了。小棚棚四周满是花,有的都爬上房顶,远看就像个花房。金柜更不爱说话了。渐渐不像从前那样照应果树,他一扑心地种花。

银锁很恼火。有一次去了果园,果树底下落了很多果,而金柜还在弯腰给一簇黄菊立支架。初秋正是菊花烂漫的时节,纤细的枝条,细碎的叶片,头顶却开出几朵硕大金黄的花来。看着明显头重脚轻,菊花深深埋下头来,像个含羞的少女。金柜心疼地把木棍儿插入土中,用细绳把花枝绑在木棍儿上。

银锁一看,气急败坏。哼,这么多果都熟了,也不摘了卖钱,还弄这些没用的东西。他二话没说,扑上去狠狠地把黄灿灿的菊花头薅住,连根拔起,用力甩出去,花瓣碎碎抖了一地。

金柜愣了。很快,他扑向没命拔花的银锁:“银锁,银锁,不要拔……不要拔呀……”银锁像聋了似的,把满园花拔了个一干二净,还一膀子把金柜撞倒在乱七八糟的,刚才还水灵灵的花丛里。田埂地头,小窝棚周围到处是开得正旺却根须裸露的花。

银锁看着躺在地上的金柜说:“哼,看你再瞎忙,不给做正事!”说完,气愤愤走出果园。

金柜瘫在地上,看着满园残花败叶,老泪纵横。他憋了一辈子的泪呀,哗哗的流出来。

“娘呀,你看看……银锁呀,你,你……锁了我一辈子啊……”

果园的夜黑咕隆咚,星星懒得连眼都不想睁,猫头鹰的叫声冷不丁来一两声。

金柜当晚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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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家人们



后记:

      这篇小说发表在文学月刊《鹿鸣》1996年的第三期“新生代”栏目。《鹿鸣》首刊于1959年发行,名字由茅盾先生题写,是内蒙古包头市的文学旗帜和文化基石。“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在被称为“鹿城”的包头市,《鹿鸣》文学月刊一直葆有健康的活力。到今年,《鹿鸣》走过一个甲子的峥嵘历程,已成为包头市、内蒙古自治区的文学文化名片。

      在此,特别感谢恩师张我愚和编辑郭盛老师!他们二位对当年我这样一篇青涩作品,给予的鼓励和帮助,有着深远的影响力。

        敕勒川,长调萦绕。

        阴山下,鹿鸣呦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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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您能读出诚意和真心、爱和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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