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夏天
贺丽
1980年的夏天还没打蔫儿,我天天加心留意着村里的大喇叭。终于有一天,听到了大喇叭拖长音儿地喊:“家里娃娃够岁数的,能上书房的,到学校报名啦,报名啦……”
我一路飞跑回家,我妈晌午觉还没睡够,被我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惊醒,她看是我,仍然躺着。
我忍住狂喜的心,竭力平静地说:“妈,今儿学校报名了。让我去哇!”
“你还不够岁数。”
“嗯……嗯……够了,够了。”
我妈还躺着,没有起来的意思。她把我念书这事儿看得可有可无,可我把这事儿看得比啥都重要,又不敢急吼吼,尽力用好态度讨好她。
我妈又考了我几加几、十几加十几、几十加几十的算术题。她真不了解我,哪知道我每天送羊到羊圈、到供销社买醋都数着步数去的,早会了。她哪知道冬天早上我趁她没醒,早早起来逃到学校——这样可以不用看弟弟。她哪知道这个闺女每天怕她发脾气,总躲在外面。
那时我妈躺着问话的感觉,像极了地主婆向长工问。我站在地下,胸膛抵住炕沿边,两手在下面绞着衣襟。
这样,她躺着考,我“三心二意”地回答,都对了。她问:“多少钱?”
“一块五。”
我眼巴巴看着我妈,她摸出一块五扔到炕中间,我嗖的一下扑过去,攥紧了就跑。
我呼哧带喘到了学校——这路太熟,我走了不知多少遍。报名的学生不多,农村学校的大办公室坐着学校所有老师,校长在紧里边。他架着眼镜,从眼镜上面看我:“咦,这个娃娃一个人来的。”
我没说话。
他又问:“你是谁家娃娃?大人呢?”
我告诉他我爸的名字,“哦,知道了。你几岁?几月过生日?”
当我说自己九月(公历十月)的生日后,校长说:“你虚岁八岁,周岁不到七岁,明年来吧。”
这个我知道,我不走,也不说话,只站在他桌前。
一会儿校长说:“咦,这个娃娃咋不走呢?你是可想念书了?”
我用力点头。
“不到七岁个娃娃,学得会吗?考考你吧。”
地中间靠东墙的桌上放着一堆钉子,校长说:“你来数数钉子。”
我一个一个数起来,眼见着快数完了,校长又把数过的拢到前面,我眼前又出现了钉子小山。我开始三个五个的数,声音还好大。后来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停下来,看我数钉子。
终于,校长好:“好了,不用数了。这个娃娃挺灵,收了吧。”其他老师也说“收了吧”“挺灵”。
我终于笑了,开始报名了,问我叫什么名字。哎呀,这事儿没有问我爸妈。怎么办?我觉得我一定不能跑回家问了,万一校长改了主意不收我怎么办?我脱口而出:“贺丽!”
这就是我的启蒙读书的经历:自己报名,自己取名。
后来听说,我爸本来给我取的大名是“贺慧”,这名字因为我自作主张而未登堂入册。
如今回忆乐无穷,最温情的是校长慈祥的面容。他破例让不够报名资格的我入学,救我脱离看弟弟的“苦海”,让我早一年开始快乐的小学生活。
校长叫崔毅,我永远感谢他!
欢
迎
关
注
鹿慕溪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