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得只选一种零食留着的话,我一定会放弃诸如北京蜜饯果脯、南方芒果榴莲这类“名嘴儿”,就选素素的瓜子,而且是原味儿的。
瓜子打小就吃,在清寒的童年里,它是乡下唱戏时的配套美味,是农村放电影时一豆马灯微光下的奢侈消费。我小小的个子,终于够到卖瓜子的大笸箩边上,递给一角钱。一只黑乎乎的手,抓了瓜子灌在一个小小的铁缸子里,稍满就停。我早早撑开衣兜接着,顺着哗哗流进衣兜的瓜子,口水就涌上来了。
快找个地方坐下来吧,眼瞅着戏台,戏子们出出进进、咿咿呀呀,我这厢且是嘴和手配合着,慢慢递着,细细嗑着。
是的,不急,慢慢嗑,嗑完就没了,多香呢!至于戏演的什么,根本不记得。
这样吃瓜子算是勾勾馋虫,真是不过瘾,甚至会引发后来几天里的惆怅。那个瓜子“无限量”供应的春节就太棒了!
农村的年啊,真是足足准备一个冬天:杀猪宰羊炖鸡,蒸馍炸糕压粉……从主食、大菜,到小零食的瓜子,都预备着,且等着过年吃。
嗑瓜子是过年的经典活动之一。而且,家家户户的瓜子,我们都可以尝尝。
于是,小时候的我们,穿着簇新的衣服,从年三十的早上开始,东家进去,西家出来,满村子疯跑,大人说我们是“跑大年”。也有时会在某家停留下来,于是呢,一群人嘻嘻哈哈说着话,瓜子皮就堆成了山。如今也纳闷:那时一帮孩子凑在一起都说什么呢?全不记得,彼此的脸孔是恍惚的,那个聚着圈吃瓜子的场景却是清晰的。我们似乎只是为了在一起而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专题和任务。
人,挺有意思的,会有那么多的欲求。我们安排了一天的劳动,又急吼吼地搞定了一顿晚饭。饭后,看到灶里还有热炭头,一个人突然起意:“哎,要不炒点瓜子吧!”
于是那个人跑着到凉房,跨过地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冲到房角旮旯深处,拽出一个袋子,解开扎口的麻绳,从里面挖出一小盆生瓜子。返回灶台,拔锅上灶。那么久在凉房呆着的瓜子,急不可待扑进热腾腾的铁锅胸膛,伴随着锅铲和铁锅的铿锵声,瓜子翻滚焦灼,兴奋得噼啪作响,香气渐渐浓郁,最后在人们的唇齿之间分离和破碎,完成“瓜”生价值的提升。
最近几年,孩子出国了,我们俩下班回家,晚饭越来越简省。饭后,多是看看书,嗑嗑瓜子。夜,静静的。我们嗑着瓜子,有的没的扯扯闲话。是啊,嗑着瓜子说的话,都是闲话、白话,可说可不说的话。从小时候某个伙伴,跳到快递购物的物流信息,又飞到哪本书里的一个观点……说着,磕着,眼前的瓜子皮也堆成山,很有点小时候“跑大年”后聚众瓜子宴的错觉。
想想有趣,一个家,两个人,一盏灯,两杯茶,似乎够了。可偏偏心里还想有一碟子瓜子就更好了。甚至是,因为想有一碟子瓜子,于是预备了茶,有了灯,还有了两个人的灯下夜话。
哦,就如同这写作一般,夜灯下埋头伏案,自喜欢笔与纸的欢唱。曾经在小时候是灵感乍现的电光石火,直到如今渐生出一点规模,成为每日的课业,乐此不疲,欲罢不能。像嗑瓜子,噼啪作响,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