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22 1 月,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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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流放者

回家静养两周,得以有机会重新审视自己。在一个快节奏的文化下,总是需要刻意停下来,才可能慢一点。

 

然而,一想到假期即将结束,就很焦虑。第一个问题就是马上又要搬家,我还不知道房子在哪。这种两年一搬家的节奏持续了十年有余。尚未完全熟悉情况,就又要开始新的磨合,而你知道,下一次的变动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


人生持续处在变动之中,有时候是自己刻意为之,有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所有这些时候,都是因有更高的旨意才为之。其实不只是这十来年,再往前追溯,流浪式的搬家从母胎里就开始了。


  • 十月怀胎,我在母亲的子宫里得到完全的爱护。我在世界,世界却不能奈何我。然而,十月之后,我就要离开那个惬意的居所,学习间接地、直接地面对这个陌生而残酷的世界。人要离开父母,从母胎之后就开始了。


  • 6岁之后,对于现在的孩子,大概2-3岁之后,就得离开刚刚熟悉的家庭环境,去往学校。还好大部分人不必经历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悲哀,但总归还是要离开。离开舒适安逸的家庭,前往严格要求的学校。学习的过程,也是掌握离家技能的过程。

  • 而后,我们要离开幼儿园,去小学;离开小学,去中学;离开中学,去大学。每次换个学校,换一群人,意味着失去对环境和人群的熟悉感,进入完全陌生甚至感到不快的新环境、新人群中。还没等熟透,就要早早采摘,开始下一段青涩的旅途。


  • 离开教育的系统之后,便是步入社会——一个更加陌生和严酷的世界。不适配的恐怕还不止那些课堂里教授的知识,更难以调和的是人情世故、生存法则还有三观。或许还不能对社会一概而论,有时换家公司,就是一个不小的动荡。


  • 即便有工作、有家庭了,也没有停止过变动。婚后平均2年搬一次家,邻居和社区刚刚熟悉又要离开,每次找房子两周、打包一周、安顿一周,这个月里焦虑和疲惫呈指数级增长。

我以前总觉得:外面是工作的地方,老家才是生活的地方。但这些年回家的经历在强烈地提醒我:其实在地上,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乡,因为家乡在迅速地变迁,早已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地方。而我,也不再一样,并且始终都在(被)流放。


流放的意思是不能住在自己喜欢的、熟悉的地方,被迫去一个陌生之地。与环境和人群脱节,也与以往的习惯、动作、礼仪隔绝,难怪中国人会说,金窝、银窝都比不上自己的狗窝!



一个人即便不是物理的离开,心灵也在到处(被)放逐;也许不是你离开,而是你被离开。那些尚未熟悉的社群和环境换了一个又一个,而你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们远去。


好像那群天选之民一样,虽然在地图上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却始终在迂回流放——从一个人,到一个家庭,再到一个社群,一个国家。规模渐渐壮大,主旋律却没有改变。他们是外邦寄居者,地上有帐,天上有房;他们是异域流放者,就算短暂有房,早晚还要流浪。


人所处的环境和社群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他。当环境突然改变时,人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基础。正如小时候频繁换学校的孩子,失去的不只是一个又一个朋友,还可能是他对自己的身份认知


从为奴之家到旷野再到应许之地,又从那里被迁往巴比伦,他们如何看待自己是谁呢?又该做出怎样的抉择呢?


好不容易进入的迦南美地,还没捂热呢,又要拱手让人;才熟悉那里的奶和蜜,巴比伦岂不是美食荒漠吗?这个吃不惯,那个不好吃,还得时时提防着是不是祭拜之物。房子没了,又要住帐篷吗?这地的人真奇怪,我们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却是闻所未闻;而他们奉为圭臬的东西,在我们看来不过为敝履。何以面对?


这一连串的发问不只是一时的应激反应,被掳的涟漪效应可能要持续数年也不见得好转。拼命抱怨眼前,使劲追忆从前,sinner的状态无非就是这样:总想要他们缺的,却忘记他们有的。最后,焦虑与压力并舞,自怜和埋怨共飞。


有趣的是,在动荡时期,总有人能恰到好处地“体贴”你。那些同样被掳过来的宗教人士体察民情,义愤填膺地说,“父老乡亲们,我们一定要回去,也一定会回去。巴比伦哪是我们待的地方,耶路撒冷才是我们的家。再忍耐片时,等候片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2年内我们肯定可以回去。”


言毕,不安的心灵似乎找到暂时的避风港湾。


可是,这样的安慰怎能成全人性呢?如果知道不久之后就要离开,人又怎么会扎根社群、服侍别人呢?反正都是要走的,适应巴比伦大可不必;学语言、懂文化、殷勤工作也是不可能的;交朋友、作见证?既然要走,何必再留?反正早晚要离开,还是不要节外生枝,顾好自己就好。


往好了说,巴比伦是座沉船,能救几个是几个;往歹了说,巴比伦是座沉船,能放纵一会是一会。总之,自怜之人觉得此时此地的生活不可能有真、善、美的投影。


他们是没脚的小鸟,尽管去了很多地方,但没有哪里称得上是故乡,哪怕是第二故乡。在城里我也见过很多这样的人,教内其实也不少,随时准备要离开的人其实打一开始就没要好好留下来,根既不深,怎能结出果来呢?生活在别处的人,怎能工作在这里?所以,很难说,他们的流浪是起因还是结果。


异域流浪者始终面对这样的抉择:离开还是留下?埋怨或是满足?就像我每次搬家时,都可以有两种心态:又(深沉的)要搬家啦?还是又(轻快的)要搬家啦!前者语带不满,后者满心期待。


然而借耶利米的口,祂给了另外一条超越的路,听起来断了他们一切虚妄的念想:“寄居者要以长久居住的心态留下来生活”干什么呢?“盖房子、种果子、娶妻子、生孩子,”那我们不成巴比伦人了吗?


不会的!他们做这些事情是出于不安或带来不安,而你们却不同——在你们相同的表面行动背后,是截然不同的内核:是我使你们动荡,你们并非随风飘荡,好像无根一样。


因此,带着这个眼光,你们不单免去愤世嫉俗和怀疑多虑,而且要反过来为那掳你们的城求平安。夫子打发羊入狼群时也是这样强调“平安循环”:他们若配得,平安就归给他们;他们若不配,平安复归你们。


末了,又给了一个警告:不要被他人和自己诱惑!他人在当时是先知和占卜的,放在如今就是各路专家和意见领袖;并且,人的自欺没有变化,自己也会诱惑自己,用所作的梦——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来聊以自慰。


言下之意,你们真实地活在被掳之地!不要老想着回去,就老实待下去,该干啥干啥,在这一切背后,还要有那世界夺不走的平安。你有平安如江河,世上浪涛奈你何?


飘荡的意义在于找到真正的自我,而这需要精准的参考系。如果以过去的稳定作为参考,动荡当然会令人心惊。然而打破表面平静的那一位,在这里发出的邀请暗含应许,非但不是要让百姓们失去身份,而是叫他们得着真正的人性。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停止抱怨的人们开始发现被掳的含义,成就了希伯来历史上最富创造力的时期——他们开始转向,不是对过去,而是面对过去、现在、将来都在的那一位;他们尽管流浪,可是他们发现祂并不受限,也跟着来了,甚至带领他们来了。


他们的心被开广,认识到祂不是一个部落领袖,而是宇宙级别的主宰。因此,生命被突破,不再局限于一时一地,而是去哪都可以。原来,发现自我的被掳之旅,是认识最宝贵的那一位的生命之旅。


当一切虚掩的外壳被剥掉,真正的内核才会显明出来。以色列人学到这个观念——因为天地之主,所以天大地大,四海皆可为家。就算是放逐之路,亦可能成为归回之徒。



想到这里,两年搬一次家也成为一件美事。尽管要找房、租赁、打包、清扫、搬家、归置、再适应,家庭的节奏、孩子的学习等等需要一再调整才能归回“稳定”。但,这些事情都在深深地提醒着我:


我的本性是多么的贪图稳定、安逸,又是多么容易忘记那真正重要的事情。平时拼命的将很多附加之物系于我身,直到每次搬家的时候才懊悔,那么多于生命无用之物,只不过徒增风浪时船只的风险。这世界非我家不该是一句口号,而是一种态度和行动方针。


这也提醒着我,我已经有的原来那么多,每一次新上路并非重新开始,而是带着记忆、经历和期许。


我建造的房屋、我看守的城池,都由祂建造和守护;

我像农夫忍耐等候着庄稼之主的丰收,已经收获、还要再收;

我娶妻生子,生养众多,不至减少,每次搬家是前阶段的结束和新阶段的起始;

最后,其实平安不在于过去的熟悉和稳定,说白了那是自以为是的掌控,而在于怀平安意念并赐下平安的那一位,祂还要叫我末后有指望。


很多人都说在大城市没有根,我们都在飘着。其实,如今去哪里都是飘着。我也不想搬家,一次次经历其中的辛累,但天路客的信仰不该只追求舒适,更要实现人性的真实——发现真、创造美、行出爱,这些都只能在此时、此地具体地发生。


肉身可以漂泊、心灵应有港湾。把握每个机会,牢牢地向下扎根,方能向上结果。认认真真地委身,才能成就真实的人。


即将搬家,恳请代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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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mas__Deng Thomas的小小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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