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督教神学里,没有比三一神论更基本更重要的教义了。“神学”这个词本身就是由希腊文theos(直译为上帝)和logos(直译为话或言说)组成。神学是有关上帝的言说,关于上帝的话,这就意味着它涉及有关对上帝的认识。神学是关于上帝的教义,我们在神学中所关切的是有关上帝的真知识。
上帝论是根基,因为系统神学中研究的其他每个课题都与上帝论相连,并且只能与之相关的情况下才能被理解。圣经是上帝的话。人是按上帝的形象所造。罪就是违背上帝的律法。救赎是上帝的拯救工作。教会是上帝的子民。末世论是上帝的终极目的,等等。如果我们的上帝论偏离了,那么其他的一切都会偏离。这就是为什么当前福音派和改革宗神学家之间关于上帝论的争辩是极为重要的。这些争辩并非是关乎非基要的事情,也不是关于第二或第三教义的争辩。这些争辩关乎全能上帝的本质,就是创造宇宙以及其中万物的那一位,衪向我们显明衪自己,救赎了我们,召我们在圣灵和真理中来敬拜衪。一个错误的上帝论会导致拜偶像。因此这些争辩中的利害关系,不能再高了。
詹姆斯·多尔扎(James Dolezal)是凯恩大学(Cairn University)的一位神学教授。他从威斯敏斯特神学院(Westminster Theological Seminary)获得博士学位,撰写的博士论文是关于上帝的纯一性教义。该论文以《上帝无部分:上帝的纯一性以及上帝绝对性的形而上学》(God without Parts: Divine Simplicity and the Metaphysics of God’s Absoluteness)为标题发表(Pickwick, 2011)。这是一部杰作,因为其起源于神学论文,也是一部技术性和学术性相当强的作品。
2017年7月,多尔扎博士的第一部大众读物《在上帝里的一切:福音派神学与古典基督教有神论的挑战》(All That Is in God: Evangelical Theology and the Challenge of Classical Christian Theism)由宗教改革遗产出版社(Reformation Heritage Books)出版。我有幸拜读了出版前的手稿,出版后我也为此书写了简单的总结评论。我第一次读这个手稿的时候,仅仅几页就能清楚知道这本书将要掀起一些波澜。
为什么?因为在这本书里,多尔扎认为:当代许多福音派和改革宗的神学家们,不管是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已经拒绝和(或)错误定义古典基督教有神论(classical Christian theism)的元素。换句话说,他们已经拒绝了或者错误地定义了基督教上帝论里面的元素。这是一项严重的指控,并且若是准确的,这是一个不容忽视或置之不理的毁灭性的指控。多尔扎不仅认为许多的福音派和改革宗神学家已经摈弃了古典基督教有神论,他也举出了一些名字。因为这些名字中有一些是当今福音派世界中非常受欢迎并且非常有影响力的人物,所以这本书无可避免地会激怒一些人。
约翰·傅瑞姆(John Frame)在几个神学院教授神学大约50年,如今退休了。傅瑞姆在很多作品中对上帝论作了大量的论述,包括他的《系统神学》(Systematic Theology [P&R,2013])和《上帝论》(The Doctrine of God [P&R, 2002]),这是他的“主权神学”(Theology of Lordship)系列的四卷之一。傅瑞姆也是《没有别神:对开放有神论的回应》(No Other God: A Response to Open Theism)一书的作者(P&R, 2001)。傅瑞姆博士深受他学生的爱戴,并且被他之前的同事以及评论家所尊敬。事实上,许多他之前的学生、同事甚至批评者,都为《用爱心说诚实话》(Speaking the Truth in Love)这本书撰稿。该书是以他的名义所作的1200页纪念文集,于2009年出版。
傅瑞姆是当今最受欢迎并且最有影响力的改革宗神学家之一。然而,他也是被多尔扎所指名的,对古典基督教有神论持有明显错误的人之一。这不是一件小事。如果多尔扎错了,那他就是曲解了一个重要神学家的著作。如果多尔扎是对的,那么傅瑞姆在过去几十年里的广泛影响和受欢迎会对教会的上帝论产生一个极大的负面的神学影响。毫不意外的,傅瑞姆就多尔扎的书写了一篇很长的回应,题目是:《福音派的经院哲学:关于詹姆斯·多尔扎的<在上帝里的一切>一书的思考》(Scholasticism for Evangelicals: Thoughts on All That Is In God by James Dolezal)。
在读了多尔扎和傅瑞姆之后,我确信傅瑞姆的回应中有一些严重的问题需要提及。然而,在更仔细研究傅瑞姆的回应之前,我们需要理解有关多尔扎所关切的问题以及他所提出的指控。
就某种意义说,多尔扎的书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大部分只是重述了教会最初几个世纪以来正统基督徒所相信认同并且教导的上帝论——他们相信上帝论是由上帝自己在圣经中启示的。这是在教会伟大信经中所能找到的合乎圣经的上帝论的重述。此外,同样与我们的目的相关的是,它是被16和17世纪改革宗神学家所捍卫的合乎圣经的上帝论,也是在那些世纪改革宗信仰宣言中所发现的教义。比如,《威斯敏斯特信条》在以下的语句中简明扼要地阐明了古典基督教上帝论:
第二章:论上帝与三位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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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是独一的,又真又活的;在其存有和完全上都是无限的(祂是至纯之灵,无形、无体、无欲、不变、无量、永恒、不可测度、全能、全智、至圣、最自由、最绝对,祂按照自己不改变和至公义的旨意行作万事,为的是荣耀祂自己;祂极其慈爱,有恩典,有怜悯,恒久忍耐,有丰盛的慈爱和信实,赦免罪孽、过犯和罪恶;祂赏赐那殷勤寻求祂的;同时,祂的审判最为公义,极其可畏;祂憎恶诸恶,断不以有罪的为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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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拥有一切生命、荣耀、良善和福分,是本乎祂自身,出于祂自身;惟独祂本乎自己,并对自己而言是完全自足的,不需要祂所造的任何受造之物,也不从他们得任何荣耀,却只在他们里面,藉着他们,向着他们,并在他们身上彰显祂自己的荣耀;祂是万有惟一的根源,万有都是本于祂,依靠祂,归于祂;祂对他们有至高的统治权,藉着他们,为着他们,并在他们身上行祂自己所喜悦的事。万有在祂眼前都是赤露敞开的;祂的知识是无限的,无谬的,不依赖任何受造物;所以,对于祂而言,没有什么事物是偶然的,或不确定的。祂的一切预旨、作为和命令都是至圣的。天使、世人和其它所有受造之物,都当照祂按其美意所吩咐的敬拜祂,侍奉祂,顺服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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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帝的统一性中有三个位格,即圣父上帝,圣子上帝,圣灵上帝,同实质、同权能、同永恒圣父既非受生,亦非被发出;圣子在永恒中为父所生,圣灵在永恒中由父和子发出。
若要去定义和辩护这份信仰宣言中古典上帝论的所有内容,这显然远远超出了本文的范畴。这样的尝试会将这一篇文章变成一本多卷的书。对于那些对古典基督教上帝论的圣经和神学论据感兴趣的人来说,16和17世纪改革宗的伟大的神学著作现在还很容易读到,更不用说20和21世纪的著作了。主要是多尔扎的书中并没有提到任何直到最近几个世纪不为正统基督徒所相信和捍卫的东西。然而,他的书在21世纪初却是有争议的。为什么呢?什么变了呢?
正如多尔扎所解释的,我们的神学已经变了。更具体来说,我们的上帝论已经变了,并且多尔扎认为这种变化不是变得更好。因此,他的书首先定义了古典基督教有神论和他所称为“共生主义有神论”(theistic mutualism)之间的基本区别。他认为“共生主义有神论”已经渗入到福音派和改革宗神学中,渐渐取代了古典基督教有神论。但是,什么是古典基督教有神论和共生主义有神论?这两种上帝论之间有什么区别?
这里,我们只能总结一下多尔扎著作中更充分阐述的主要观点。像他所解释的,古典基督教有神论的特点是“坚定地致力于维护神性的自存性,不变性,无欲性,纯一性,永恒性以及神圣位格之间本质的统一性”。其根本的以及不可违背的信仰是:上帝存有的任何方面都不是从衪自身之外获得的,也绝不是以任何方式导致的(《在上帝里的一切》,页1)。例如,我们在以上所引用的的《威斯敏斯特信条》的第二章中看到了这种教义的阐述。
共生主义有神论与古典基督教有神论相比,趋向于拒绝许多历史上所定义的教导。正如多尔扎所解释的,“为了把上帝描绘的更具有关联性,持共生主义有神论的人坚持,上帝与衪的受造物之间包含在一种真正的互让(give-and-take)关系里。”(页1-2)。有一种趋势是拒绝或者从根本上重新定义上帝的属性,比如上帝的纯一性、永恒性、不变性和无欲性。举例来说,约翰·傅瑞姆显然不满意传统的“不变性”教义。他写道:
神学家有时将上帝的慈悲描述为“拟人化”(anthropomorphic)。那样的描述中有一定的真实性,因为上帝的慈悲是历史中上帝与衪子民之间的相交的一部分,在这样的互动中上帝的作为与人的行为非常相似。(《系统神学》,页376-77)
傅瑞姆接着拒绝了古典有神论中对神圣永恒性,不变性和纯一性的理解:
“但是历史的进程会改变,并且作为在历史中的行动主体(agent),上帝自己在改变。在星期一,衪想要一些事情发生,在星期二,想要别的事情发生。衪今天忧伤,明天又喜悦。在我看来,拟人化对这些叙述的描写来说太弱了。在这些叙述中,上帝不仅仅是时间中的行动主体。衪也真的在时间里,随着别的改变而改变。并且我们不应该说衪的非时间性的、不变的存在比衪在时间里变换的存在更真实,正如“拟人化”这个词所暗示的。两者都是真实的。(《系统神学》,页377)。
这在本质上不同于古典基督教有神论。例如,在《威斯敏斯特信条》里所阐述的古典有神论。
多尔扎继续他的解释:共生主义有神论致力于对上帝和世界进行单义的(univocal)思考和解说。因此认为上帝以某种人的行为方式与这个世界互动,即使是在一个更广泛的层面上。(页2)多尔扎观察到这些观点已经被过程神学家们以最强的形式所表达出了,被形形色色的开放神论家们以一种稍微弱的形式表达出来了。多尔扎认识到,保守福音派和改革宗神学家所教导的共生主义有神论正好驳斥了过程神学(process theology)和开放神论(open theism)。然而他认为,尽管他们与过程神学和开放神论有所不同,他们与后者仍共享一个相似的神性本体论(页3-4)。两者都允许上帝在存有上有某种程度的改变和(或)二元性。
傅瑞姆在以上引用的语句中表达这种改变以及存有的二元性,并且似乎意识到了多尔扎所说的要点。他说:“我的方法表面上与过程神学相似,过程神学也承认上帝存有的两种方式,即超越的(transcendent)和内在的(immanent),有时称为上帝‘原初的’(primordial)和‘继发的’(consequent)属性”(傅瑞姆,《上帝论》,页572,強调是我加上的)。值得强调的是,傅瑞姆说的相似只是“表面的”。他清楚地指出过程神学是不合乎圣经的,并注意到它与他自己观点之间的差异(页572-73)。我们不能低估这种差别。他们是真实的。然而,多尔扎观察到既然两者都声称“上帝存有的两种形态”,他们也有令人担忧的相似性。多尔扎的著作的剩余篇章致力于为古典基督教上帝论的各种元素辩护,来对抗共生主义有神论的批评。
我赞同多尔扎对古典基督教有神论的委身。古典有神论是合乎圣经的上帝论,这就是为什么它是在我们的信经和认信中能够找到的上帝论。也是为什么从早期教会一直到20世纪正统基督教神学家所捍卫的教义。我也相信,多尔扎总结性的展现了当代许多福音派和改革宗神学家所教导的上帝论已经偏离了古典有神论。我想那在傅瑞姆对多尔扎的回应中已经很清楚了。
傅瑞姆对多尔扎书的回应值得详细研究,因为它揭示了许多严重的误解。我不计划对他的每一行话作出回应,但是有几个重大问题不容忽略。
傅瑞姆回复中有一个问题与它标题中的第一个词有关,就在他回复的第一个词本身:“经院哲学”。首先,傅瑞姆对“经院哲学”的定义是让人混乱的。他起初说这是“一种神学”。然后他谈到“经院哲学的方法和结论”、“经院哲学的教义特点”和“经院哲学传统中所强调的上帝论的各个方面”。在后来的篇幅中,傅瑞姆谈到“古典基督教有神论”(即经院哲学的方法)。简而言之,经院哲学通常和一种特定的教义内容等同,尤其是古典基督教有神论的内容。其次,纵观这篇回复,读者观察到一个毫不隐讳的尝试,将“经院哲学”等同于一些坏的危险的东西(比如,只会以罗马天主教为终点的滑坡)。简而言之,他似乎想要将经院哲学与古典基督教有神论等同,同时也暗示着经院哲学是通往罗马的一条危险的滑坡。
(至少)有两点需要说明。首先,经院哲学与方法有关,而不是关于特定的神学内容。它是一种需要仔细和精确定义、区分以及论证的方法,并且它不总是采取相同的形式。路德宗的神学家约翰·格哈德(Johann Gerhard)所应用的学术方法与改革宗神学家阿曼杜斯·波莱诺斯(Amandus Polanus)所应用的方法在某些方面有所不同。并且他们两个的应用方法又在某些方面与弗朗西斯·图伦丁(Francis Turrentin)的使用不同。无论如何,学术方法并不决定、也不暗含任何特定的神学内容。它可以也已经被用来教导罗马天主教的神学内容、改革宗的神学内容、路德宗的神学内容、甚至是非神学性的内容。这一点已经在过去几十年被反复论证过(要得到一个有帮助而精确的解释,请参考Richard Muller, Post-Reformation Reformed Dogmatics, vol. 1, pp. 34–37)。
第二,将经院哲学等同于罗马天主教的观点(或者是通往罗马天主教的滑坡)的想法是不真实的和误导人的。首先,罗马天主教使用了其他的方法来构建他们的神学(比如,教理问答)。其次,改革宗和路德宗的神学家作为16和17世纪罗马天主教的劲敌,也是唯独圣经的最有力的倡导者,他们使用了经院方法。这些稻草人版本的“经院哲学”根本没有理由继续延续下去。尽管有堆积如山的证据表明经院哲学的真实本质,但继续推动这些扭曲,似乎是一种恐吓策略,旨在吓跑新教徒。
在对经院哲学的误解中所显出的混乱证据供了一个清晰的论点,正如在系统神学工作中历史神学的必要性。如果一个人的系统神学将要涉及经院哲学或其他历史悠久的观点的讨论,那么他需要好的历史神学来保证这些观念有准确的定义。对历史神学的轻视可以导致一个人延续错误并且攻击“稻草人”(假想敌)。
傅瑞姆的回复中最令人困惑的论述之一(同时也是最讽刺的),是位于他文章的开头。他写道:
多尔扎认为“共生主义有神论”在今天以及近代福音派作家中非常普遍。他援引了例子,比如,麦克劳德(Donald MacLeod,页21)、博斯韦尔(James Olivver Buswell ,页23)、罗纳德·纳什(Ronald Nash,页23)、卡森(Donald Carson,页24)、布鲁斯·韦尔(Bruce Ware,页24)、巴刻(James I. Packer,页31)、阿尔文·普兰廷格(Alvin Plantinga,页68)、约翰·范伯格(John Feinberg)、莫兰德(J. P. Moreland)、克雷格(William Lane Craig ,页69)、凯文·范浩沙(Kevin Vanhoozer ,页72)、莱恩·李斯特(Ryan Lister,页92)、斯科特·奥利芬特(Scott Oliphint,页93),对,还有约翰·傅瑞姆(页71-73,92-95)。古德恩(Wayne Grudem)因着他在三位一体中坚持维护“永恒的功能性从属论”(eternal functional subordination)后来加入这一群体(页132-33)。这一群体将今天福音派中许多重要的思想家汇集到一起,我有荣幸成为其中一个,尽管我并不在凡事上赞同他们所有人。我想,多尔扎应该更加尊重这一群体才是。反对这样的共识难道一点也不令人畏惧吗?
同样,至少需要提出两点。首先,多尔扎的书我读了不止一次,我没有发现有任何不敬之处。显然,他相信在这些作家的著作中所教导的上帝论是错误的,但是,把分歧和批评等同于不尊重则是错误的。加尔文在圣餐的教义上不同意路德的观点,但是我却没发现有任何证据表明加尔文不尊重路德。
如果共生主义有神论是不符合圣经的(我相信它是不符合的),那保持沉默就会是对基督和祂的教会的不尊重。第二,考虑过去两千年以来古典有神论支持者的名字,这就有些讽刺了。我们不仅仅是指奥古斯丁和阿奎那。我们是在讨论正统改革宗神学家和信条中的共识。他们是教会历史中那些最重要的神学家。我们能不问傅瑞姆他自己的问题吗?反对这样的共识难道一点都不令人畏惧吗?
事实上,关于傅瑞姆的观点和在这个课题上它与《威斯敏斯特信条》的关联,产生了一个问题。《威斯敏斯特信条》清楚表述了古典基督教有神论,包括神性不可变的教义。作为一个在美国长老会被按立的牧师,傅瑞姆应该会赞成《威斯敏斯特信条》。但是,一个支持傅瑞姆所表述看法的人怎么能赞成《威斯敏斯特信条》第二章的内容?这是两种不同的上帝论。
傅瑞姆的回应中有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他暗示多尔扎(以及所有的古典基督教有神论者)提倡一种关于基督道成肉身、受死和复活的幻影说(Docetism)的观点。在他的回复中解释了为什么他反对古典有神论对神性不变性的理解。傅瑞姆写道:
“基督在时间和空间中与我们同在,担当我们的罪,并且在他里面给我们新的生命。他来成为了我们盟约的主。这就是福音,并且我决定不要接受任何形而上的假定,那会对这种上帝与人之间的盟约关系有所妥协。”
这是一个奇怪的声明,因为古典基督教有神论者已经讨论了几个世纪,道成肉身与上帝不变性的教义如何且为何不矛盾。他们中没有人相信上帝的不变性损害了道成肉身的现实或上帝与人的盟约。值得提醒我们的是:那些发展出圣约神学的神学家正是相信并捍卫上帝不变性的古典有神论者。
傅瑞姆继续解释说,在他看来,上帝与衪百姓的关系涉及到上帝里面的“一种改变”。然后他说,“但是如果我们说上帝只在这些情境中出现改变,那难道我们也必须说上帝只在进入时间后显现,上帝的儿子只在成为人之后显现(那是教科书上对幻影说的定义), 衪显现只为了死在十字架上并且再次复活?”再一次,这里的假设是:道成肉身需要某种上帝的可变性,而支持上帝的不变性导致道成肉身的幻影说。然而,道成肉身并不意味着圣子的神性转变为人性,好像一个毛毛虫蜕变成一个蝴蝶。也不意味着神性倒空衪自己的属性,好像基督虚己论(kenotic Christology)所教导的那样。我不相信那是傅瑞姆所相信的或者有意要传达的。但是当“道成了肉身”与傅瑞姆所反对的上帝不变性相悖时,那么人就会开始疑惑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当然,古典基督教有神论从来没有否定其中任何一个,而是同时为两者辩护,《迦克墩信经》的定义守卫着神性的不变性和道成肉身的现实。正统基督徒总是会为两者辩护,因为两者都在圣经中教导过。
傅瑞姆继续说了一些令人困惑的话。关于多尔扎的看法,他说:
这暗含着耶稣并没有“在字面意义上”成为人、受苦,并且为我们而死。衪并不是“在字面意义上”从一个童贞女而生,衪没有行出“字面意义上的”神迹。当然,多尔扎承认:这些信心的教义中有“某种真实的东西”,但是基督教历史上的每一个异端都愿意去那么说。
这些话暗示了多尔扎亲口说,关于基督的道成肉身、由童贞女所生、受苦以及受死的教义,只是有“某种真实的东西”,它们并非是字面意义上发生的事情。然而,多尔扎并没有这样说。在第20页,傅瑞姆指出“某种真实的东西” 这个短句的出处,正是多尔扎在谈论拟人化语言的地方。为避免误解,有必要引用多尔扎所写的全部内容。
那些赞同共生主义有神论温和版本的人,当圣经说到上帝拥有身体(如诗18:7-9;89:13;赛65:5)、在空间中移动性的行走(如创11:5;出3:8),甚至在改变他的心意(如出32:14)的时候,他们通常愿意否认圣经是在字面意义上或确实地(properly)描述上帝。但当圣经说到上帝发生了关系、情感或行动(agency)的变化时,他们却告诉我们,这些改变在上帝里面确实发生了,而且如果不是这样,那么这段经文就毫无意义,甚至不真实。但事实并非如此,古典有神论者只是把这些看作是圣经的拟人化(或拟人[anthropopathic])语言的又一例证,启示了上帝某种真实的东西——比如衪真地反对罪恶,祂满有怜悯的恩慈或祂在历史事件中护理的引导——在时间中循序发生或采用某种形态(modality,即改变),而这些表述并不完全(improper)体现衪的丰富存有。这种不完全的或者非字面形式的属性并不会掩盖关于上帝的真理,就像说到上帝的右手或者鼻孔不会掩盖衪的真理一样。(20-21页,强调是我加的)。
注意多尔扎是如何以及在哪里使用了这个词汇“某种真实的东西”,并且将之与傅瑞姆所说的他使用的方式进行比较。傅瑞姆写道:“当然多尔扎承认关于信心的教义有“某种真实的东西”。傅瑞姆将这个词汇“某种真实的东西”从它的语境中拿出来,并且用它来暗示多尔扎否定了字面意义上基督的道成肉身、从童贞女所生、受难以及受死。然而,当多尔扎使用这个词汇“某种真实的东西”时,他并不是在讨论“这些教义”(基督的道成肉身、从童贞女所生、受难并且受死)。因此,傅瑞姆的评论就极其误导人了。在接下来的段落中,傅瑞姆继续曲解多尔扎所说的话。傅瑞姆问:“为什么我们应该从字面意义上相信上帝是不改变的,而不是从字面意义上帝在耶稣里成了肉身?”在傅瑞姆的回应中不断出现这种虚假的两难困境,并且明确表示多尔扎和其他的古典有神论者选择上帝不变性而否定道成肉身的现实。然而,无论是多尔扎或是其他的古典有神论者,都没有否认道成肉身的现实或者他的出生、受死以及复活的历史现实。
这里还有其他的问题可以解决,包括但不限于对于三位一体之本质属性(essential properties)和位格属性(personal properties)的古典基督教教义的明显误解,以及向社会性三位一体论(social trinitarianism)隐含的偏移。但是我想要以傅瑞姆回应中显示的神学方法的问题作为结束。我相信,这个关于神学方法的问题成为我们在当今福音派和改革宗神学中所见证的许多神学偏离的基础。
傅瑞姆在他的作品中的许多地方已经明确表明(比如,《用爱心说诚实话》,第17页),他跟随的是约翰·慕理(John Murray,1898-1975)的神学方法,约翰·慕理是一位在威斯敏斯特神学院36年之久的系统神学教授。傅瑞姆说慕理的方法基本上是圣经解释(exegesis of Scripture)。傅瑞姆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清晰地阐明在他的论文《为某种近乎圣经主义的事情争辩:对神学方法中的“唯独圣经”和历史的反思》(In Defense of Something Close to Biblicism: Reflections on Sola Scriptura and History in Theological Method)。他在那一篇论文中的主要目的是呼吁神学家在他们的著作中回归“唯独圣经”。
这本身是一个值得赞赏的目的,并且反应在改革宗经院主义神学家的著作中,他们教导圣经是属乎外在的知识论原理(principium cognoscendi externum),是神学中认识的外在准则。圣经解释实在是需要的,为的是用它来作为神学中认识的外在准则。并且这种释经是由这些神学家完成的。所有的更正教徒都热忱地拥护“唯独圣经”的教义,但是在理解它的方式上有显著的不同。
方法论问题的重要性在傅瑞姆回应的背景中,但它不止在一个场合凸显出来。在那篇回应多尔扎的文章将近结尾的地方,傅瑞姆写道:
他[多尔扎]正如理查德·穆勒(Richard Muller),试图使系统神学完全从属于历史神学。但是这是本末倒置的。我们可以从历史中先于我们的神学家里学到很多,但是“唯独圣经”要求我们通过直接研读圣经来检验他们所说的一切。
这里没有空间来讨论发生在傅瑞姆和穆勒之间的争论。简言之,这些争论显然使傅瑞姆对于历史神学非常谨慎,我们已经在关于“经院哲学”一词含义的混淆中发现了这一点。为了维护傅瑞姆所维护的关于经院主义本质的主张,人们必须无视过去几十年历史神学家所作的相关研究。然而,多尔扎回顾过去,尝试决定经院哲学实际是什么,这并非使系统神学置身于历史神学之下。它是要确保,当我们在系统神学中讨论经院哲学时,我们准确地定义了它。教会历史中任何其他的神学观念,也是如此。
没有什么比讨论“唯独圣经”本身更直接相关的了。如果一个人要诉诸于16世纪“唯独圣经”的原则,那么这个人必须努力明白16世纪“唯独圣经”的教义是什么。通过追溯和研究16和17世纪的改教家和神学家——换句话说,通过研究历史神学——我们发现,“唯独圣经”并非是当代圣经主义的倡导者自信断言的那样。此外,通过学习历史,我们发现,所有形式的异端都通过诉诸他们声称的宗教改革中“唯独圣经”的原则来为他们错误的教义辩护。那么,神学就不仅仅是简单援引圣经的某个章节,来攻击历史正统的圣经教义,说这些教义“对当代的思想家毫无意义”。苏西尼派(Socinians)就是这么做的。我们可以做得更好。
在《祂从天上来寻她》(From Heaven He Came and Sought Her)的序言中(Crossway, 2013), 大卫·吉布森(David Gibison)和乔纳森·吉布森(Jonathan Gibson)对“圣经主义”(biblicist)和“合乎圣经”(biblical)之间做了一个有用的区分(38页)。最初倡导“唯独圣经”原则的人是非常合乎圣经的。但他们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圣经主义者或是傅瑞姆在论文中所描述的圣经主义者。例如,最初倡导“唯独圣经”原则的人都是古典基督教有神论者。他们都在正统教义的范畴内工作。他们很自然地教导那些从圣经推导出的教义(比如上帝的纯一性)。他们还批判地借鉴了过去神学家的著作(比如托马斯·阿奎那)。因为他们谨慎地使用经院的方法,他们的神学丰富深刻地阐明了圣经真理,滋养了很多代的教会。拒绝他们的方法论,并且将他们“唯独圣经”的观念替换成一种激进的个人圣经主义(individualistic biblicism),这尤其危害到系统神学,通常也会危害教会。
十多年前,有许多人著书批判那些自称是福音派、实则倡导开放神论的人,而且批判他们在其他事情上否定并重新定义上帝的全知。当然,这些开放神论者,宣称他们的观点是更忠实于圣经的。今天,其他福音派的神学家(他们中许多著书反对开放有神论者)正在否定并且重新定义上帝的其他属性,包括上帝的纯一性、不变性和无欲性。我不相信在多尔扎著作中提到的任何人,当前公开地在教导开放有神论,但是他们肯定在提倡一种危险的有神论。把门从一处推到另一处,并不需要太大的推力。
詹姆斯·多尔扎的书是一本重要的书。值得称赞的是,他愿意承受他的论点必将造成的压力。他书中说到了一些需要重视的事情。在20和21世纪的福音派和改革宗神学中出现了一个戏剧性的转变,这个转变使得来自保守和认信传统的神学家任意地采用和教导那些从前只被在信仰边缘或在信仰边界之外的人所提倡的教义。这是一个危险的情形。我称赞多尔扎出版了这本书。
我不知道约翰·傅瑞姆是否会读到我的回应。但是很有可能他的一些学生会读到。我想要他们知道,我是怀着一种“铁磨铁”的动机写下这些文字的。我对傅瑞姆没有任何私人恩怨。几年前我和他的几次通信总是很亲切。我不希望他或者那些和他持一样观点的人读到对这些观点的批判时而感到气愤,但是上帝论不是一个小的事情,我们没有人,包括傅瑞姆,是完全无误的。关于古典的上帝论,傅瑞姆提出了重要的问题,并且他也挑战了古典的上帝论。但是我们正统的信仰先辈们早在几个世纪之前就意识到这些挑战了,他们对此提供了忠于圣经、满有见识的答案。我们能否思考清楚这些答案,并且澄清古典教义?当然可以。但是我们不能摈弃古典基督教有神论,而用一直在变换的神学创新来代替它。
当我们信任的神学家拒绝了已经被教会历史中每一位正统基督徒(包括拥护“唯独圣经”原则的改革宗信徒)所相信、所告白、所教导的合乎圣经的上帝论教义时,有些话就不得不说了。古典基督教有神论不是先前世代的神学家们凭空创造出来的。这个教义是基于仔细考察圣经及其必要推论。每一个能想到的反对意见都被考虑过了,并且为这个合乎圣经的教义辩护和解说的文献汗牛充栋,至今犹存。基督徒最好重新去认识这些合乎圣经的上帝论的宝藏。唯独荣耀归于神!
作者简介:凯斯·马西森(Keith A. Mathison)博士是美国佛罗里达州桑福德改革宗圣经学院的系统神学教授。他是多本书的作者,包括《主餐》(The Lord’s Supper)。
本文转自:“改革宗初学者”网站(reformedbeginner.net),转发略有编辑。英文原文见:《桌边谈》杂志(tabletalkmagazin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