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2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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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们都活在马克思的世界里

“文化马克思主义”(cultural Marxism)一词近来成为正统基督教的主流词汇。这个词在推特和博客等社交媒体中经常出现;就像所有复杂的思想一般,它被简化成寥寥几百字后,落在那些热衷批判别人却不愿细心思考的人手中。它像一颗语言子弹,用于消灭左派的敌人,好比“白人特权”一词常被用于打击右派。

然而这个词汇的出现、甚至在那些无关痛痒的推特言论中使用,正指向这时代的一种有趣而又令人困扰的病态。其实,这可以证明马克思与其后学虽然在经济论战中败阵,我们或可说他们在文化斗争中正占上风。

从这角度看,如今我们都活在马克思的世界里。

当一切都变得政治化

若要解释我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妨回顾历史。19 世纪的哲学家黑格尔(G. W. F. Hegel)曾有力地论证,人类的自我并非作为自我意识的存在而孤立存在,而是当他们与别人交往时才产生自我意识。黑格尔在其著作《精神现象学》(Phenomenology of Spirit)中这样描述:“自我意识之所以是自在自为的存在,实际上因为它是为他人而存在的;这就是说,它之所以存在只是由于被对方承认。”(英文版 111 页)
撇除所有术语,简单来说,黑格尔的意思是:通过与他人的关系,我们才知道自己是谁——这些人包括父母、兄弟姐妹、配偶、子女、同事等等。要成为卡尔·楚门,就要与其他特定的人建立一个特定的关系网络;否则,如果我试图想象自己有不同的父母、朋友等,我就会完全找不着北。那个人无论怎样都不会是我。
那么,这与文化马克思主义有何关连?
卡尔·马克思是黑格尔最著名的学生,他将黑格尔的思想颠倒过来(马克思本人则认为这其实是拨乱反正)。这带来了深远的后果:马克思就如黑格尔一样,相信人的身份是由社会关系构建的;然而——至为关键的一点——这些社会关系并非如黑格尔所说的由思想、观念所决定。马克思认为社会关系本质是唯物的,它们取决于一个人在经济中的地位。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相当抽象的观点,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具有重大实践意义的问题。假如我是由我的社会关系构建的,而所有社会关系本质上都是关乎经济的,那么所有社会关系都是关乎政治的。这就意味着,一切塑造我成为我的也都是关乎政治的。如果有一种说法——有些社会有机体,例如家庭、教会、童子军等是“先于政治”(pre-political)而存在的,意思是它们履行着与政治没有直接关系的重要职能,并且处于政治斗争的范围之外——这种说法从一开始就不再有效。根据马克思主义,文化以及当中的一切,都与政治相关、关乎社会的整体结构,关乎谁是压迫阶级和谁是被压迫阶级。
通过回顾这段历史,或许可以说:从文化的角度来看,马克思是胜利了——因为他心目中“一切都关乎政治”的社会就是我们的世界。烤个蛋糕、成年人在卧室里做的私事、学校球队的性别要求、教会按立同工的资格、电影选角等等,每件事都被赋予了普遍性的政治意义。如今这形成了我们看待社会的直觉方式——不论我们是左派或右派。例如,当一方认为童子军需要接纳女孩以消除性别不平等,那么反对这做法的人就不是以政治中立的方式行事;他们也是在宣示一种政治立场。
这就是教会在谈论当今政治议题时承受巨大压力的原因。我们活在马克思的世界中——在这个世界中,人们的文化想象力被“一切都关乎政治”的观念所辖制。在这种大环境下,任何人在任何团体对任何议题保持沉默都是不可接受的,因为在当今世界,对任何事情不采取政治立场就等于采取一种政治立场——即采取维持现状的立场。
诉诸教会不是属世的、教会专注属天之事等论调,在现代人听来就像是在支持世界上现存的种种不公——例如性别、经济、心理方面的不公——继续存在。当然,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常常被证明是一种错误的二分法。它绝非一场零和游戏,从日内瓦牧师同工会(Company of Pastors)、英格兰圣公会的克拉朋联盟(Clapham Sect)到 19 世纪的苏格兰自由教会(Free Church of Scotland)等都可以证明:健全的属天追求并不会阻碍我们去关怀贫苦、软弱、无助的人。但在今天世俗和政治化的文化中,基督徒很容易误以为属天的关注仅仅是一种对他人无情漠视的合理化方式。

这对双方有何影响

我接下来要谈的问题,就是关心社会议题的基督徒被指控为文化马克思主义者。在这件事上,双方都要小心处理。
首先,十诫的第九条可能是推特世界里最容易触犯的道德诫命。人们可以在推特上以愚蠢的辱骂毁谤来攻击陌生人,而且不必承担任何后果。基督徒的推特发言在这方面也时常令人尴尬,既暴露了他们思想的浅薄,也暴露了他们对别人名誉的蔑视。有些人就像那些随意发出“种族歧视”指控的人一样,经常用“文化马克思主义者”一词去批判别人,但他们应当确保自己的观点是有根有据的。梅尔文·丁克(Melvin Tinker)在其佳作《丑恶的力量:西方世界是如何失败的》(That Hideous Strength: How the West Was Lost)中就作了良好的示范。动辄给别人贴上“文化马克思主义者”和“种族主义者”的标签,却回避真正的讨论,这种做法是非常可耻的,绝不应在基督徒的对话中出现。
但另一方面,有些基督徒渴望改革社会,对“福音更多关乎天上的事而非地上的事”这样的说法感到厌烦。他们不妨反思自己是否容让当今世界关于“文化总是关乎政治”(culture-is-always-political)的偏好不恰当地侵入了其神学。否定“先于政治”的立场、关注各种制度、给一切没有时刻关注时事的教会和信徒定罪——这些行为其实是在模仿世界的价值、做法和廉价的愤慨。其实,将此等行为称作文化马克思主义是太抬举它了,只会让愚蠢的低俗攻击显得挺有深度。

在推特上论战的缺陷

教会与社会的关系一直是个麻烦的问题,它会让本应合一的人们争执不休。当今的文化,将一切都政治化了,并且将所有思想都简化成一条条平庸的推特发言,特别不利于冷静地思考圣经对这些主题的教导。这太让人痛心了。
也许认真的基督徒会少花点时间在推特上彼此攻讦,而致力于在地方教会努力作工,与他们真正能影响的人交谈——就是那些与我们有真实的关系、并且同属一个教会的人。这肯定比在社交媒体上装模作样要好。在社交媒体上“指点江山”也许会让我们自我感觉良好,但实际上只会掩盖我们这个时代的主要问题,除了那些本来就同意我们的人之外,谁也影响不了。也许在推特上热衷讨论社会公义的正反双方,都可以把自己无意义谩骂别人的时间,用来探访教会内软弱的人、开放自己的家、帮助当地的社区,做一些对真实的人有真正影响的事情。
当然,众人皆知马克思认为行动高于理论。也许马克思主义里有一点值得大家学习:重视在地方教会与邻里中的实际行动,而不是消耗大量时间在推特、Instagram、脸书上炫耀自己对全人类的爱,但实际上,我们除了自己谁都不爱。
就像脑科手术不能用大锤与电锯来完成一样,在有争议的问题上,有建设性的神学讨论也不能只用 280 个字符来做到。

本文刊载于福音联盟中文网站,Thomas Kwan 译,JFX 校,转发略有编辑。英文原标题:We All Live in Marx’s World Now
卡尔·楚门Carl Trueman),阿伯丁大学博士,现于宾州格罗夫城市学院任教,教授圣经与宗教研究,著有《路德的人生智慧》(Luther on the Christian Life)、《现代自我的崛起与胜利》(The Rise and Triumph of the Modern Self)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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