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26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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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周家勇(一)


 我总是做着同样的一个梦,在路上或者是准备出发,梦里总是在收拾行装,总是在为不知道去哪里而纠结,还总是找不到自己的钢笔。



01



 这几年我在东边的一个大城市逐渐安定下来。我感谢我的妻子,是她的坚持和宽容让日常成为可能。此前,我已经在三个城市游荡了二十年。我总是做着同样的一个梦,在路上或者是准备出发,梦里总是在收拾行装,总是在为不知道去哪里而纠结,还总是找不到自己的钢笔。梦醒的时候,揉揉眼睛,在短暂的懵懂和迷茫中忘记自己身处何处。

    很多年前,我母亲请过一位先生为我“推八字”。我之所以记得这件事,是因为这事可能发生在我第一次上台表演节目的前后。那时候“打倒王张江姚”的标语刷得到处都是,有墙的地方就能看得见那种战斗型的字体,刚劲有力,冲击力极强。还有大量的图画作品,多用直线条和大色块,明暗转折粗暴直接,内容让人一看就懂。

   制作这些标语和画作的叔叔和哥哥们,他们没有留着大胡子,也从不剃光头,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反革命装逼犯的光辉形象。他们几乎没有受过什么艺术教育,我敢打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并不知道安迪沃霍和玛丽莲梦露是谁,也从来没有见过可口可乐的广告,更别说知道什么波普艺术了。他们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或者休息天在家里捣鼓一些颜料,接到通知就走上街头刷标语,画宣传画。他们用最劣质的红黄蓝广告颜料制作了大量的符号,强烈地冲击着人们的眼球,直抵人们的内心,在人们的灵魂深处打上烙印并形成习惯。

      我的一个远方表哥比我父亲年长,他的女婿小满就是这批波普艺术家中的一员。小满经常在家里摆弄这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今天画个郭建光,明天画个李铁梅,后天再来个杨子荣,不仅是人物,动物也画,他画的老虎最开始像狗,然后像猫,后来就像虎了。我没见过他在布上画过,他弄块大门板用广告颜料画,也在墙上画,门板画不好的时候就用水洗掉,墙上画不好的时候就弄点石灰涂掉接着再画。

   我喜欢看他画画,看得多了也想自己抹两下。小满嫌我捣乱,经常轰我走开。我不管他,只要他看他在画画我就去捣鼓,央求他教我,混点他的颜料,讨上几支笔排笔。小满拗不过我,毕竟从亲戚关系上来看我还是个长辈,也不能对长辈太无礼。小满教我首先是调颜色,学颜色的那几天小满总是无奈地看着我的调色盘摇头。我所谓调色盘就是从我母亲的厨房里偷了一个大号的平盘。画了一个星期,小满很不耐烦地看着我说:

  “你就别画了,你调不好颜色,去学点别的手艺吧!”
    我不服气:“为什么?”
    他说,“我给你个样子,你调了三天都调不出来,你怎么画?”
    我说,“我不是调出来了啊,黄的加蓝的是绿的!”
    他吼着说,“这个傻子都知道,可是,我给你的颜色你就是调不出来啊!!!”
    我也很生气很委屈,“你就是不想让教我画,我去找我大表哥!”
    小满很是无奈,找来我的舅舅,他俩是好朋友。我舅舅和稀泥,不就是些颜料嘛,回头会从别的厂里多弄些送过来,你就让他跟着你玩吧。
 
     我最终也没有再学画,调不好颜色不说,有时候还会把黄的说成绿的把绿的说成红的,同学们一见我画画就嗤笑其中还有女同学。我和画画有了距离,心里总是忿忿不平,不是对小满有意见而是对我自己有看法,我甚至痛恨自己连个颜色的事情都做不好。上高中学生物,学到了伴性遗传XY染色体,最经常举的例子就是血友病和色盲。我怀疑自己是色盲,偷偷去医院找我的医生堂哥求验证,结论是残酷的。我再三要求多试一次,结论还是残酷的。残酷到我不能学化学,因为分不清实验的沉淀物是什么颜色,残酷到我不能去学物理工科,因为我分不清三极管的A脚标志的颜色,甚至我都不能去学建筑,像我表叔那样做一个造桥的工程师,我更不可能去画画,像小满一样。残酷的现实让画画对我来说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努力也遥不可及的梦。

    有时候我会想,或许此生我对艺术的虔敬之心,早在小满教不会我调色的时候就已经播下了种子。我对艺术家尤其是画家的敬畏是发自内心的、原生的、天赋的、不可改变的。对于一个女画家,不管她们的气质和长相如何,我都认为她们是如此美丽!

    很多年以后有了微信,一帮写画画拍电影的人,自称为死狗并建了个“死狗群”,群主是个哲学博士偏偏又在一个知名的美术学院教书,据说和我类似也分不太清颜色。我经常在死狗群里贴我画的画,经常被嗤笑,群里也有女生被称作师太的从美国回来教艺术史,也是如此美丽,但我已经习惯被嗤笑,裹住我内心的那张脸皮已经很厚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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