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9月 19,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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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评丨公教与新教的合会——《十二》观影后记

公教与新教的合会
——《十二》观影后记
玛莎 撰文


《十二》(上)

奉献祷词:仁慈的天父,感谢您赐予我生命,引领我,在迷途中将我救拔。在天我等父者,愿尔名见圣,尔国临格,尔旨承行。愿您赏下圣神,引领迷途的人灵;愿您的双手,抚慰造物的受伤。我愿把我卑微的生命,奉献于您至善台前,愿您涤净,愿您收纳。愿您赏下圣神,引领我每日的劳作;愿我卑微的祈祷,能上达您的台前;愿我在时间、空间、万物,一切造物中,发现您的美善;愿我的生命,能行走在您的爱内。愿我更多仰望您的圣善,远离世界的纷争;愿您的恩宠,医治造物界的分裂;愿我们的心神被圣化,能与诸圣相通。愿永恒在今天被彰显,愿今天沐浴在永恒的光中。
 
春节期间(编者按:指2021年春节)在枫林村小书房里读书。整体的假期气场仿佛感染了我,偶尔放下书本,看看收藏了很久的纪录片《十二》。
这套纪录片从2018年开始,然而2021年我才真正发现。更早以前无意中看过温伟耀老师访谈那一集。当时好像并没有看完,我以为这仅仅是新教“那一套”以苦难和信靠来“感动”人心的叙事。蕾蕾自己比较满意的那个开场白,也只是遗憾地增加了我离开的距离。
几年后,因为修习书法,所以看了“岛子”老师那一集,开始发现有点意思。戎利娜修女那一集,已经全然将我感动。于是在这个春节,随着每日不同的兴趣,一集一集地选看。
心里一直在想,应该是有个团队在制作,直到看到最后一集,谜底才揭晓,这是蕾蕾“自己”一人,蕾蕾摄像头后面那位,是她的丈夫。就这两人的劳作,在各样的“匮乏”中,给我们呈现了如此丰盛的叙事。
蕾蕾是新教的,我最初认识的也是新教,新教的热忱,让凡寻找的人,更容易找到。直到在新教几年后,我才知有天主教。于这两者,我都充满感情。虽然后来有过一些被新教教友质问的经历,也能体知个中微妙而实深的差别。观《十二》,两位天主教的受访者都让我感动,这种感动是温暖的,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很多新教受访者却是让我被震动,一种心底会不断问“一定要这样吗”的震动。
我愿意相信:新教教友们还在路上,在寻找;天主教教友们,已然活在这份恩宠中,他(她)们是有真正的平安和喜乐的。而那一切世界的苦难、智识、灵修,皆是“我与你”中的一部分。然而在路上,其实也已然在天主内,在真理和生命内。陪伴耶稣的玛利亚是有福的,然而操劳一切的玛尔大也会是有福的,当她真正在聆听主耶稣的话,真正开放自己的心,承受这份恩宠时。
《十二最让我惊喜的发现是魏明德老师。这位可爱的艺术家“笨笃”。笨笃的画让我感动,笨笃的让我感动。

进木头屋子后,
要闭眼。
在火的摇篮里,
深呼吸。
进木头屋子后,
要入梦。
听雨中的群山,
在心中打铃。
—— 笨笃 诗作《在心中打铃》

一位法国的老师,写出了我生命中最深的回忆,母亲老屋里的木头篝火,家乡环山路上的烟雨,巴赫和古琴曲交替,儿时和此时的变幻,这一切太奇妙了。那温润的笔触,那似乎能滴下群山的云霭,那深情而略带忧伤的拥抱,那如水的、然而有质地的苍茫山峰。

虫子与石头的语言,
启示智慧的夜光,
唧唧的词汇和沉默的文法,
使聋子听得懂图画。
—— 笨笃 诗作《智慧的夜光》

那些不得已在KFC自修的日子,为屏蔽嘈杂的人声,戴上很久不戴的耳机,被莫扎特的C小调庄严弥撒震醒,似乎从东方的迷梦中醒来,重新发现西方。如果不是笨笃,我可能会突然陷入另一个危险的迷梦。

现在轮到我离家,
碰见风、水、月三友。
天使,我的天使,
留心我的膝吧!
现在轮到我走无知的路,
终于可以涉过惊险的浅滩。
 
天使,我的天使,
我已开始倦怠!
盲目的我受困于缰绳。
 
圣所何在,
天使,我的天使,
引领我?
—— 笨笃 诗作《我的天使》

这条路是如此惊险,若不是这位笨笃老师,以及后来按图索骥到的老师的书,我可能需要涉过更多惊险的浅滩,走更多无知的路。“万物相互效力,让爱神的人得益处。”这位老师的来到,如此恰逢其时。即使为了这份发现,我也会永远感谢蕾蕾。
蕾蕾对杨熙楠老师的访谈,重新唤醒了我的回忆,十余年前被汉语神学,尤其是被小枫老师吸引的那些年月。“温故而知新”,我之得多矣。林鸿信老师、李炽昌老师,这些好学者们的访谈,都让我重新反省自己的学思位置。蕾蕾的访谈,勇敢而慷慨地把自己献上,让基督宗教,能以一种有尊严的公共方式出场,然而又如此鲜活而有人的温度。
《十二》(下)
写完《十二》(上)后,同尘君向我约稿,却无意中增加了写作的难度。原本只是想直抒胸臆,且默默表达心中对《十二》的感激,若变成某种更公共的写作,似乎无形中改变了其生长方向。
在繁冗的搬家和持续的重感冒中,这篇写作几近放弃。直到一个安静的夜晚,把我从家庭主妇中短暂地解放出来。心里有种呼唤,该写下去了。
《十二》是一场场对话,这样的对话可以发生在我们的生活中,然而并不常发生。人们每天通常会说很多话,然而真正的“对话”可能很少,40天重新寻得生命泉源》中谈到:

在德语中“说话”与“谈话”是不同的。“说话”的意思是说出某些理由,为某些事辩护,说关于某些人的事。希腊文中有个字“legein”就是这个意思:用理智说明理由。但是“谈话”这个字德文字根却是“爆裂、打破”,我打开自己的内心,我说真心话,我在谈话中打开我的心,希腊文“lalein”就是这个意思。讲别人闲话,并不是真正的谈话,也不是与他人谈话,必须用“谈话”的态度与他人讲话,才能产生真正的“对话”。所谓对话就是:团体、共处。
“对话”的前提就是:倾听与回答。“问”这个德文字根就是犁田,当我对他人提问时,就是在犁田,挖掘出对方内心的宝藏。而“答”的意思就是基于他人的问题说话。我正视对方,回答他,这样才能够产生对话,产生共处。

在资讯尤其发达的今天,各种碎片化的信息纷至沓来,我们似乎可以轻易联络到很多人,然而那种真正的对话和深层的交流,反而越来越少。“精神失落的一切,被物质获取;物质失落的一切,被精神获取。”这样的对话却常发生在远古。索尔·贝娄为艾伦·布鲁姆《美国精神的封闭》所写的序言中,曾提及这样的雅典氛围:“那时人们友善和睦,富有教养,生气勃勃,彼此平等,既开明又自然,大家聚在一起畅谈自己的渴望的意义……”与今天的大部头著作和论文独语不同,柏拉图的所有著作,都是一场场对话。中国最伟大的贤哲孔孟之书——《论语》和《孟子》,也是对话。阳明的《传习录》也是对话,钱德洪在《大学问序》中说:“师常曰:‘吾此意思有能直下承当,只此修为,直造圣域。参之经典,无不吻合,不必求之多闻多识之中也。’门人有请录成书者。曰:‘此须诸君口口相传,若笔之于书,使人作一文字看过,无益矣。’”
 
对话,也发生在天主和人之间。《列王记上》第19章记载:

那时,上主正从那里经过,在上主前面,暴风大作,裂山碎石,但是,上主却不在风暴中;
风以后有地震,但是上主亦不在地震中;
地震以后有烈火,但是上主仍不在火中;
烈火以后,有轻微细弱的风声……

上主的话,是如此温柔,唯有敏感的心灵能听到。
对话发生在我与你之间,这是一种敞开的场域,对时空开放,对一切开放,对话里有倾听,有呈现,有生成,从那里离开时,你我皆已改变而更新。
蕾蕾执导的《十二》,便是这样一种敞开的场域。在这似乎一切都被允许的时代里,真正严肃的东西,反而更难自由呈现。尤其在基督信仰领域。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们并不缺少书籍,也不缺少教会,也不缺少学术,也不缺少团契,然而我们似乎缺少一种更整全的东西,一种更整全意义上的呈现和生成。信仰领域的表达,似乎离学术领域的研究很远;团契的分享,似乎离更新的共融精神很远。蕾蕾的《十二》,是如此细腻,然而如此大手笔。蕾蕾自己的愿望是:“向神学家求真,向艺术家求美,向行动家求善……”如同《十二》所呈现的,真正的“神学家”,便已然是真正的“艺术家”和行动者,反之亦然。
这样的对话依然是艰难的。也许所有真正的对话,都可能是艰难的。如同天主的爱,在苦难中完成,然而指向复活,呼唤新生。我们可以看到牛津共识召集人王文峰的故事,王牧师是最让我震撼的一位,从“基要主义”的小山村里走出来,卖掉北京的房子,为筹划一场心心念念的中国思想家们的“共识”。然而吊诡的是,这样的学术会议,本可轻而易举地发生在很多场合,很多高校的在位者们都可轻而易举地组织,丝毫不用动用自己分毫财产,反而能为自己增添更多光环和荣誉。然而这位王牧师,献上自己几乎所有的财富,所挂虑的却依然是中国各派的思想家们是否会在会议上吵起来,共识能否建立。在王牧师夫人的眼泪中,我更感受到了这种“吊诡”的分量。在王牧师母亲的出场中,我大体理解了这种力量的源头,“不要分享人的见证,要分享圣经见证……”,“我跟你讲,现在的人软弱下来,是因为手机和电脑”。王牧师自己分享,他从小的信仰环境,是比较“基要主义”的。在母亲和夫人的生活的编织中,王牧师如何走向更远的更大的世界,然而依然活出一种自由而深厚的爱?在最后一集中,王牧师坚持让蕾蕾背后那位先生出场一次,相信正是这样的心心相惜。在何种程度上献上自己?如何献上自己的家庭?我相信这是很重要的问题。蕾蕾也曾问戎利娜修女,为何天主教的神职人员要独身。不仅在信仰领域,家庭领域的整全问题,同样是我们今天忽略的大问题。然而问题并非仅仅是问题,问题原本就是契机,问题原本就是奥秘。深爱天主的人们,天主不会亏负,深深祝福你们。
蕾蕾访谈的几位神学家,都来自香港,甚至一度让我产生了去香港修习几年神学的渴望。虽然在大陆,基督教研究似乎从“险学”变成了“显学”,然而依然有太多曲折的东西,让原本简单的东西变得晦暗。然而这便是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命运。也许越艰难的地方,越能生长扎根。何况在我们先祖的心灵里,早已洒下了天主的律法和爱。在孔孟的“仁”里,不正是那份爱吗?在宋明儒的“万物一体”中,不正是那份整全吗?在“克己复礼”的修身中,不是律法和爱最完美的合一吗?在明清中士和西士的对话中,乃至于更早的景教中,早已开敞了这种场域。如果我们愿意敞开自己的心灵去倾听,去感受,这种爱从不曾远离我们,也会活生生地呈现在我们生命中。
“请你向小河俯身,倾听石与虫的对话,石子说流水,虫子解星辰,胸内泳生宇宙之言。”最后,再次借笨笃的诗作,向十二位受访老师,及蕾蕾和她的先生,表达深深的谢意和祝福。感谢你们陪伴下的美好时光,也开启了我全新的眼目和心灵。
2022年附记
《十二》观感是去年复活庆期前后写的,后半部分一直静默的躺在电脑中,直到今年复活庆期,我再次与之相遇。
带着我的“狭隘所见”,带着我的限度。我不知怎样的文字,才能承载《十二》背后灵魂的厚度,因此搁笔,因此放弃,一直到今年复活期。
再次点开《十二》原视频,已是一片黑暗,如同岁月中失落的其他所有,提醒我们珍贵的东西可能如此脆弱。但曾相遇过的,也将成为记忆中的永恒。
这一年,我有幸与《十二》中的一些灵魂相遇,这些灵魂照亮我的生命,为我打开更丰富的圣爱空间。在复活庆期的喜悦中,我重新相遇自己的旧文,也接纳自己去岁的狭见和限度。愿旧文呈现,和读者一起对话,一起走在和天主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的路上。我们知道自己的限度,我们不知明日如何,但只要我们愿意,您的圣手,将一直引领我们,奔赴天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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