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22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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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世钰 | 大梦初醒,该怎么办

林世钰 | 大梦初醒,该怎么办


这两天一直单曲循环瓦依那乐队和任素汐演唱的《大梦》,白天黑夜都在听,听得如痴如醉,泪流满面,甚至忘了做家务,该——怎——么——办?

好久没听到这么上头的音乐了。上一首能激发我如此强烈情感的歌曲,还是很多年前李健演唱的《父亲的散文》。

在两个歌手的浅吟低唱中,我似乎看到一条河流在夕阳下静静地流淌,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徐徐铺展在河面上。一幕一幕,像电影一样。惊慌失措的童年,多愁善感的少年,迷茫无助的青年,疲累挣扎的中年,老而无依的晚年,这几乎是国内大多数普通人生命的流向和终点了。

具体说来,大部分普通人的童年要么缺钱,要么缺爱,踉踉跄跄长大,内心缺乏安全感;少年忙于学习和应付考试,成为内卷绞肉机里的一粒肉沫,被碾压得失去自我;青年忙于找工作,寻找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不敢轻易恋爱结婚生子,卷不动躺不平,人生被卡得动弹不了;中年忙于养家糊口,夹在工作、孩子和老人之间,受气又受累,终日疲于奔命,连生病的权利和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老年体弱多病,儿女指望不上,社会保障靠不住,对越来越操蛋的世界无能为力,活一天算一天。

特别是大疫之后,百业凋敝,经济下行,社会风气诡异,普通人越活越艰难,日子没有奔头,对未来也失去了信心,相信很多人无数次问过苍天:该-怎-么-办?!

可以说,这首歌唱出了普通人平凡艰辛的一生,所以很容易戳中听者泪点,让人产生共情。当音乐响起时,我看到很多观众的眼里都闪烁着泪光。我也是,一边泪眼朦胧地听着音乐,一边回溯自己的前半生。

和歌中的“我”一样,在人生的每个阶段,我也遇到过无数个“该怎么办”——

6岁,我踩死了一只奶奶养的用来还债的鸡仔,害怕她骂我,偷偷埋在地里。如果奶奶问起,该怎么办?

12岁,我上县城一中,两个女同学嫉妒我成绩比她们好,联合起来排挤我,疏远我,该怎么办?

18岁,我上大学,经常逃课,一个人躺在湖边看小说和哲学书籍,思考生命的意义、宇宙的起源和终结、死亡、人类的终极命运等严肃话题。如果考试不及格毕不了业,该怎么办?

28岁,父亲的冤案申诉没有进展,我同时结束了一场感情,雪上加霜,一个人跑到北京植物园的山坡上痛哭。面对那些突如其来的生活的重负和不堪,该怎么办?

38岁,对中国媒体环境心灰意冷,把自己从深爱的中国文化里连根拔起,辞职赴美。人到中年,英语不好,又是“无用”的文科生,在一个重视数理化、实用主义盛行的国家,该怎么办?

48岁,大疫期间,父母在国内动大手术,先生回国工作,留下我一个人在美国陪伴读高中的女儿,该怎么办?

……

无数个月下徘徊的夜晚,无数个不愿醒来的清晨,无数个欲语泪先流的时刻,一路跌跌撞撞,活到现在。

芸芸众生中,没有一个人的生活是容易的。特别是那些生来没有雨伞荫庇的孩子,必须在雨中拼命跑。淋过无数场雨后,才能练就强壮的体魄,扛起沉重的生活。

作为一个没有伞的孩子,年轻时我活得慌里慌张,看身边许多人神闲气定、波澜不惊,无比羡慕,活到中年才明白,他们中的许多人,一定曾经也和我一样,夜深时无数次问:“该怎么办”;绝望的时候,需要拼命说服自己,才能从死亡的万仞绝壁上一点点爬回来。

表面上的波澜不惊,其实都是历经惊涛骇浪后的平静。活在人世间,谁不是千疮百孔?区别在于,有人愿意把伤口示人,有人默默舔舐并遮蔽自己的伤口。


林世钰 | 大梦初醒,该怎么办大多数的人生都是负重爬坡。(图片来自网络)


回到《大梦》这首歌。它用编年体的方式,从6岁唱起,到88岁闭环。然后,这个88岁的老人“走在田野里,看到一个小孩在风里哭泣,春光真灿烂”。看上去,这是一个光明的小尾巴,闪烁着希望。其实仔细体会一下,它是一种深沉的悲哀和无奈——一个必朽的生命清醒地看着一个新生命被莫名其妙地带到这个世界,然后开始新一轮的循环。别无选择。

地上的日子,无非是婚丧嫁娶、柴米油盐、生老病死,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像歌里唱的那样,“太多的错误,总在重复”,“像部机器,不能停歇”。一生注定要尝遍酸甜苦辣。苦是常有的,大块的,像猪的头盖骨一样坚硬;而甜是难得的,零碎的,像从猪骨头里剔出来的肉。

今年夏天,和女友一起坐在北京的街边喝咖啡。她看着一茬茬明艳动人的青春美少女走过,感慨万千:亲,我们都老了,现在是她们的时间了。我真想再年轻一次!然后转头问我:你呢?我拼命摆手:一点都不,做人太苦了!把这辈子度完就好了,然后卸下肉体的帐篷,飞度天堂。

比劳碌和衰老更让人绝望的现实是,人生的结局无非是——死亡。眼睛一闭,两脚一蹬,这个世界的晴雨从此与你无关了。你生前拥有的一切,不过是沙画,轻轻一抹就了无痕迹。你劳碌或享乐的一生,被命运从生命册上抹去,一笔勾销,似乎你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被大多数人遗忘,像一滴水滴在烈日下的磨盘上,转眼就蒸发了。

一代去了,一代又来,如潮涨潮落,只有那空中一轮明月,亘古不变,冷眼看朝代更迭、人事代谢。古今多少兴亡成败,多少才子佳人,多少英雄豪杰,多少豪门富贾,都碎在一地清冷的月辉中。

这就是生命的真相。

《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圣经的《传道书》也说了类似的道理,“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他怎样从母胎赤身而来,也必照样赤身而去;他所劳碌得来的,手里分毫不能带去”。


林世钰 | 大梦初醒,该怎么办

虚空的虚空,一切都是虚空。(图片来自网络)


今年两个朋友的遭遇,让我对此深有体会。一个是政界朋友,农村娃出身,聪明勤奋,少年得志,三十出头就是副厅级,49岁成为一个直辖市的副部级干部。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仕途无限光明时,他却跌落下来了。不久前,朋友传来他出庭受审的视频,我不忍卒睹;另一个朋友是商界的,一个高中同学,上个世纪90年代到上海做建材生意,还开发了一大片楼盘,挣了很多钱。我在前几天的一篇文章中写到他的故事。(林世钰 | 当时的月亮)几年前,他公司资金链断裂,商业版图缩水,七零八落,目前人已经失联。

想起2018年夏天在上海和他们吃饭的情景,彼时阳光洒在老街区路边的梧桐树上,让人产生盛世的错觉。如今想来恍如隔世。一个富,一个贵,都是世人艳羡的对象,可是最后都跌下云端,曾经拥有的一切化为乌有。

但凡智慧没有完全被蒙尘的人,经历一些世事后,都会从滚滚红尘里抬起头,在心里发问:如果生命只是大梦一场,该怎么办?

在地上寻找答案?很抱歉,没有。因为这个“该怎么办”解决了,另一个“该怎么办”又冒出来了,就像 “打地鼠” 游戏一样,冒头的“地鼠”永无尽头。活着的每一天,都有N个“该怎么办”需要你去应对。

人生遇到的很多“该怎么办”,一般分为四类:一是自己和亲人的身心健康问题。在一定范围内医学可以解决,但是医学无法解决所有的问题,比如老年痴呆症、自闭症,至今没有根治办法;二是与技术相关的问题,比如家里的煤气灶坏了,窗户需要更换。这类问题最容易解决,请专业人士帮助便可;二是由政治、经济、教育、文化等制度构成的大环境导致的问题。比如疫情封控——经济下行——失业破产——抑郁,这是一个很长的链条,而且糅合了各个领域和层面的问题,一时半会无解,只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执政者对政策制度进行调整予以解决;第四类,人自身的罪性——贪婪、争竞、嫉妒、情欲、懒惰、骄傲等——带来的问题。因为涉及精神和灵魂层面,一般方法解决不了,需要对罪有清醒的认识,并且愿意悔改,才能较好地解决。

作为一只朝生暮死的“蚍蜉”,撼树谈何容易。大环境的改变不是旦夕之功,历史要走到某个节点,才会发生质变,急不来。或许在你我有生之年都未必能看到,那又如何?人算什么,岂能以自己短暂的一生作为历史的刻度呢?世界的变化和演进是神伟大的奥秘,他有自己永恒的计划。作为被造物的我们如此渺小,此生所能做的,无非就是在自己所处的时代,找到自己的定位,做自己该做的事,“行公义,好怜悯,存谦卑的心,与神同行”。

说实话,有了信仰之后,我生活中很多具体的“该怎么办”,大多时候依然没有可行的解决办法,因为信仰不是包治百病、药到病除的“灵药”。但是它至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不同的看问题的视角——把自己从具体生活中抽离出来,从更高的角度俯视当下,把遇到的问题放在一个无限的时空坐标上,重新审视。因为知道地上的一切终将过去,包括眼前这些“该怎么办”,于是内心通透许多。


林世钰 | 大梦初醒,该怎么办

拯救与逍遥。(图片来自网络)

而且,很多时候,我愿意简单地相信,“万物互相效力,让爱神的人得益处”。神是爱我的,他给我的重负,一定不会超过我所能承受的。如果愿意倚靠他,学会交托,他一定会负我的轭。好比只身负重跋涉许久,路上碰到一个可靠的司机,上了车,就把背包卸下,闭目养神,任凭车把我带到远方。

于是,靠着这简单的相信,就这么一点点走过来了。沿路踉踉跄跄,但所幸未曾跌倒。

不管人造的环境如何败坏,但环顾四周,花儿在绽放,鸟儿在歌唱,云朵在天上,小河在流淌,神创造的世界依然美好,值得留恋。放下地上生活的种种执念,让自己活成一条河流,顺着河岸的曲直蜿蜒流淌,而水质一直保持清澈。或许,这样未必能达到生命的圆满,但一定是丰饶的。


林世钰 | 大梦初醒,该怎么办

—— End ——


作者简介林世钰,媒体人,作家。曾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潮平两岸阔:15位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美丽与哀愁: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新冠之殇:美国华人疫情口述史》等书籍。其中《烟雨任平生》被“亚洲周刊”评为2019年度十大好书(非虚构类)。


林世钰 | 大梦初醒,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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