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会04】弗兰克尔《活出生命的意义》(完整文字)
弗兰克尔的人生横跨20世纪,1905年出生直至1997年去世。他是一位少年天才,少年时期就开始和弗洛伊德通信,其中一封16岁的通讯被弗洛伊德推荐发表在期刊上。
但是作为一位在维也纳前途无量的心理医生,却因为身为犹太人而面临死亡的威胁。为了家人与患者,他放弃了离开奥地利的机会,随后和全家被投入集中营。三年后他从其中获救,但是父母、弟弟、怀孕的妻子都死在集中营。
1946年,他仅用了9天的时间就完成了一本名为《一个心理学家在集中营的经历》这本小书,本意只是分享自己的经历与感受,但是却成为他人生39本著作中最畅销的一本。如同他所说,人生的成功和幸福一样,都是可遇而不可求。
67岁时,他获得了飞行员驾照,80岁时,他等上了阿尔卑斯山顶。这本《活出生命的意义》(Men’s Search for Meaning)由两部分组成,前一部分是对自己在集中营生活的回顾,后一部分是简略介绍“意义疗法”的前设与原则。
很多对自我、他人、世界的认知只有在极端情况才能看得清楚,譬如湖底到底有什么,只有当湖水全部干涸的时候才能看的清楚。人心底到底有什么、相信什么、是什么颜色,只有当我们极度失败、或极度成功,拥有一切或一无所有时才能看清楚。
虽然我们当中有些人有这样的想象力、思考力、意志力在普通的情况下有效推测或假想极端情况下的我们,但是大部分只有在真实面对时才能看清。而正如湖水可能几百年不干涸,人生并不总是给我们这样观察自我和他人的机会。
从这一点上而言,弗兰克尔经历了人类历史当中绝无仅有的纳粹集中营,一个以仇恨、偏见、残忍、疯狂为动力,但是却配合了高效、理性的工具与体制的杀人机器。如同监狱给了我们陀思妥耶夫斯基,库拉革给了我们索尔仁尼琴,纳粹集中营给了我们一批思想的大师,其中包括弗兰克尔。
集中营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存状态呢?弗兰克尔描述了自己走进集中营的过程,首先就是自己失去了名字,拿到了一个编号。在集中营里,“所有的囚徒都只是某个号码而已”。弗兰克尔的号码是119104。
然后,他记载了自己与他人逐渐失去了所有的东西,而他最想保留的,是一份科学著作的手稿。当他向另一位老囚徒解释是,“我感觉到他开始理解了,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容,起先是哀怨的苦笑,随即转化成嘲讽的和侮辱的笑容。最后他甩给我一句囚徒们常用的狠话:‘狗屁!’那一刻,我懂得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心理上也达到了第一阶段反应的极点——我否定了自己的前半生。”
不仅否定了过去所得的一切,集中营本身的秩序是压制的、危险的、高度不确定的。饥饿、沉重的劳动、毒打、死亡,都是在里面生活的人每一天需要面对的。但是比起压制与危险,不确定性是另一个巨大的挑战,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得病、被出卖、遇到什么样的囚头或狱长、能否出去、能否活下去,这些都是他每一天必须面对,自己无法选择的内容。
他描述了几次自己与死亡插肩而过的场景,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当他走进集中营时,一个德国军官坐在那里,“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左手托着右肘,右手的食指懒洋洋地朝左右指点。”轮到弗兰克尔的时候,“党卫军军官仔细审视我,好像很犹豫,然后把双手放在我肩上。我尽量表现得很精干,他慢慢地向右转动我的双肩,我变顺势朝右转了过去。”而知道当天晚上,弗兰克尔才“了解到那位军官指指点点背后的一些重要知识。这次是我们遇到的第一次挑选,也是生死攸关的判决。经过这次判决,在这批被转移的人中,大约90%的人要走向死亡。死亡判决是在进入站台后的几个小时之内就执行生效的。分到左边的那些人将从站台直接行进到焚烧室。”
那么,在这种极端情况下,真正重要的是什么?人自然会想象的,就是生存。
的确,弗兰克尔记载了很多为了生存集中营的人所采取的各种方法,其中包括欺骗、谎言、背叛、利用。当人被迫每一天活在生活的边缘时,死亡的危险漂白了人生,让很多事情变得荒谬和可笑。他也想洗描述了人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变得有多冷漠,以及为何必须如此冷漠与麻木。这种“一门心思就想活命的紧张状态迫使他们的内心生活退步到原始水平…囚徒们常常梦见的无非是面包、蛋糕、香烟和舒适的热水澡。”
但是,他从根本上是反对那种认为极端压力下,所有人都和动物一样本能的反应,他看见了,真实地看见了人性最底层的颜色。
他说:“弗洛伊德曾经说过:‘要是将一定数目的形形色色的人置于饥饿状态,随着饥饿的加剧,他们所有的个人差别都会泯灭,取而代之的将是相同的饥饿表情。’谢天谢地,弗洛伊德没有亲身感受集中营的生活。他的主题都集中在维多利亚风格的松软沙发上,而不是奥斯维辛肮脏的集中营里。在集中营,个体的差别并没有泯灭,相反,人们的差异性变得更大。大家谁也不想掩饰什么,不管是猪猡还是圣人。今天,你在说‘圣人’一词时不再需要迟疑:想想马可西米连科尔比神甫吧,在奥斯维辛,他先是挨饿,后来被注射毒药后杀害,1983年被尊为圣人。”
那么,在这种极端情况下,到底什么是真正重要的呢?“忽然间,我一生中第一次领悟到一个真理,它曾被诗人赞颂,被思想家视为绝顶智慧。这就是:爱是人类终身追求的最高目标。我理解了诗歌、思想和信仰所传达的伟大秘密的真正含义:拯救人类要通过爱与被爱。”
不仅有爱,人们甚至有更高的艺术敏感性。“囚犯的内心生活可能很极端,他们能体验以前从未体验过的艺术美和自然美。在艺术美和自然美的影响下,他们甚至忘记自己当下所处的环境。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到巴伐利亚集中营的路上,如果有人看见我们透过囚车铁窗远眺扎耳茨伯格山脉的山峰在落日中闪闪发光时的一张张面孔,他们决不相信这是放弃了生活的希望和自由的人的面孔,尽管这也可能是由于我们渴望借由许久没见的大自然的美而转移目前的痛苦。”
同时,人们发现了幽默的本质重要性。“对一个外人来收,发现在集中营里居然还有类似艺术的东西存在,一定会令他惊诧不已,但当他听到你还能从中找到幽默感时更会目瞪口呆。当然,这种幽默感非常细微,而且只延续数秒。幽默是灵魂保存自我的另一件武器。大家都知道,幽默比人性中的其他任何成分更能够使人漠视困苦,从任何境遇中超脱出来,哪怕只是几秒钟。“
而弗兰克尔最大的发现,是人的自由与责任,不仅仅是必须的,而且在这种极端情况中越发显出重要。
“人是如此关注自己和亲人的生命,以至于精神高度紧张,这种紧张可能会摧毁他所有的价值观念,使他怀疑一切。在一个不再承认人的生命价值、剥夺人的意志、并使之成为消灭对象(当然要先有计划地让他尽其所用)的重压之下,人的自我最终会遭受价值缺失之苦。如果集中营的犯人不竭力抵挡住这种影响以保存自尊,他就会失去人的感情,没有了精神,没有了内在的自由,没有了个人的价值。他会觉得自己不过是人群中的一小部分,其存在被贬损到动物的层次。”
“在集中营生活的经验表明,人还是有可能选择自己的行为的…即便是在可怕的心理和生理条件下,人也能够保持一定的精神自由和意识独立。
我们这些在集中营生活过的人,都记得那些走过一个屋子安慰别人、把自己最后一块面包给了别人的人。这样的人在数量上可能不多,但足以说明一点:有一样东西你是不能从人的手中夺去的,那就是最宝贵的自由,人们一直拥有在任何环境中选择自己的态度和行为方式的自由。”
“但是,光说人有自由还不够。自由只是故事的一半,真理的一面。自由是人的生命消极的一面,而其积极的一面就是责任。实际上,如果人不能负责任地生活,那自由会堕落为放任。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说东海岸的自由女神像应该配上西海岸的责任女神像的原因。”
其中一个最重要的责任,就是回答生命对我们的提问,当我们的人生中的意义,被这个世界的空虚与混沌摧毁时,我们必须要在废墟中重新找到人生真正的意义,从而找到内心的力量,面对这世界一切的疯狂。
弗兰克尔两次引用尼采的这句话:“知道为什么而活的人,便能生存。”(He who has a why to live can bear almost any how.)
这个意义是什么,弗兰克尔说“人不应该问他的生命之意义是什么,而必须承认是生命向他提出了问题。简单地说,生命对每个人都提出了问题,他必须通过对自己生命的理解来回答生命的提问。对待生命,他只能担当起自己的责任。因此,意义疗法认为,负责任就是人类存在之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