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效中 唐建英
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金庸。
金庸长袖善舞，小说经久不衰，根据他小说改编的影视剧常年霸屏。从高层领导到贩夫走卒，各个阶层都有他的铁杆粉丝。
金庸的影响力，早已超越地域、国界和时代。
据说，六七十年代《笑傲江湖》正火。南越政权内斗，时不时会有人指责对方是“岳不群”、“左冷禅”，把金庸的小说作为政治攻击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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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的武侠小说，已经成为一种文化符号。
金庸写的是各路武侠，折射的是中国历史和社会。虚幻的武侠人物，仿佛都生活当下的中国，由传统的农耕时代，跃进到了后现代社会。我们生活中的各色人物，一个个都在金庸的小说中复活了。
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似曾相识的韦小宝，贪财好色，撒谎耍泼，每天幻想着美色绝伦的三妻四妾贴身照顾。
精于权谋，耐力超人，专横霸道的“任我行”似乎还在主宰你我的生活，享受着无数溜须拍马之辈“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的肉麻哄抬。
耽于名利，不择手段，阴险冷酷，不惜逼死妻子的岳不群更是司空见惯，仿佛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满血复活。
武侠小说让人魂牵梦萦的，不仅是各路高手出神入化的神奇武功，更是江湖豪杰仗剑走天涯，不受世俗束缚的超然自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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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共写了15部武侠小说，多数都离不开复仇这个主题。
《鹿鼎记》的天地会、《书剑恩仇录》的红花会要反清复明；郭靖、杨过、《天龙八部》的萧远山、《倚天屠龙记》的谢逊、《碧血剑》的袁承志要为家人报仇；乔峰则要为洗净自己的冤屈复仇。
金庸的小说，生活着无数的武林中人，有的行侠仗义、有的懵懂无知、有的自由洒脱、有的风流成性、有的淫乱好色、有的残忍无情……武侠门派给他们提供了安全保护的栖息地，家仇国恨主导着他们的生命。
他们成长、生活于各个门派，背负着世代累积的仇恨，为了狭隘的家族、民族利益，在刀光剑影中穷尽了余生。
弑父杀子之仇，是血海深仇。《笑傲江湖》里的余沧海、林平之，《天龙八部》里的游坦之，都是被仇恨扭曲了人性，折磨的面目全非的另类，几乎变成了“非人”。但他们依然是功夫高深的江湖中人，因为复仇的强大动力，走上了江湖的不归路。
即便大侠郭靖，也可以因为替自己师父江南七怪报仇，甚至不惜要放弃爱情。
个体生存的意义被局限于为复仇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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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的武林人士讲家仇、江湖道义；大侠重国恨、民族大义。
金庸小说里的大侠，是矢志于民族大义的英雄。
借郭靖之口，金庸对大侠进行了自己的诠释，“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郭靖生为宋人，抵抗蒙古，死守襄阳，是小说里的民族英雄。
天地会总舵主陈振南反清复明，不忘汉人光复遗志，也是小说褒扬的正面人物。
既然复仇是武侠小说恒久不变的主题。当国恨未消，家仇与国恨冲突时，家仇可以放下，暂且让位于国恨。就像《碧血剑》里的袁承志。
郭靖是大侠，为了民族大义，可以大义灭亲。为洗刷民族耻辱而不惜生命的大侠，背后的驱动力，同样是复仇。
只是郭靖们复仇的对象，超越了狭隘的江湖门派，由单独的个体上升到了群体性的族群，复仇的对象是成为“文化共同体”的民族、国家，于是成了无数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国恨的背后，是世代聚居在一起的人们集体无意识的沉淀。当集体无意识凝聚为民族、国家集体无意识，进而升华为民族精神、民族信仰时，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就拥有了至高无上的道德价值，不容挑战。
而复仇，恰恰是构成民族精神、民族信仰的集体无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历史上大国
冲突、民族冲突的悲剧，往往有无数狂热、非理性的爱国者冲锋陷阵。
有人说金庸的父亲解放后被枪毙，但金庸很少向人提及。他的堂兄诗人穆旦，也在新中国被迫害致死，但这并未影响他和各个时代的高层领导交情甚笃。也许在他看来，为了民族大义，个人可以放下家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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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的权利和价值，在高扬的民族大义面前，往往可以忽略不计。
生命如此卑贱，千万无辜的生命，渺小如草芥，悲惨如蝼蚁。
在江湖豪杰眼里，复仇天然具有道德正义，不容置疑。
似乎所杀的，都是该杀的恶人、坏人。即使有岳不群这样的伪君子，也会有伸张正义的大侠为民除害。
势单力薄的，可以单枪匹马。武林盟主，可以号令江湖。刀光剑影中，金庸的粉丝们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在杀戮的快意恩仇里，很少有人思考，侠客们为什么要复仇，杀人的动机是否适当，那些被杀的人中间是否有冤屈的生命。
冤屈的生命，谁来替他们伸张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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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是旧中国成长的读书人，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也是从汉族文化中心主义的视角看待世界。
站在在汉族文化中心主义的视角，中国就是中心，华夏就是正统。中国之外的东夷、西狄、南蛮、北戎都是不开化的野蛮之族，甚至是动物一般的畜类。
就像金庸的小说里，少林派永远是武功绝顶的名门正派，东邪西毒尽管武功盖世，也是旁门左道。
被蛮夷之人奴役是奇耻大辱，驱逐外敌，为华夏复仇具有至高的道德价值。
蒙古人是蛮夷，满人也是蛮夷。《射雕英雄传》抗金是民族大义，《倚天屠龙记》、《神雕侠侣》抗元是民族大义，《书剑恩仇录》、《碧血剑》反清复明也是光复汉室的正义之举。
崇祯皇帝凌迟处死打死努尔哈赤的名将袁崇焕。为了满足汉人的民族复兴梦，金庸就为袁崇焕虚构一个儿子袁承志，继承他为了反清复明的遗志。
可明朝是个什么朝代呢？朱元璋、朱棣残暴嗜杀，朱棣首开“诛十族”的先河，腥风血雨；明朝后期朝廷昏庸，宦官当道，阉党之害，不亚于东汉；东厂、西厂、锦衣卫特务密布，多少无辜的人被关进大牢，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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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中国，金庸小说的价值观影响深远，在民族心理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其影响可能远超远超乎我们的想象。
很多人习惯于以汉族中心、华夏正统的态度看待世界，看待国际关系。他们对中美关系、中日关系的认识、态度，和金庸武侠小说传达的价值观高度的雷同。
我所以不喜欢金庸，是因为我觉得金庸的价值观的很多东西落后腐朽，和现今的全球化时代背道而驰。
这种只知复仇，不问是非，不讲善恶的行为和思想，其实与法西斯所宣扬的“集体主义”、“爱国主义”、“团结就是力量”的思想没有什么区别。
我们评价美国，说美国是中国的敌人，美帝亡我之心不死，要颠覆中国。中美贸易战发生后，美国更是成了中国不共戴天的敌人。
当有人一旦表达对美国的好感，马上就人攻击你是美帝的走狗，是汉奸。可以穷尽一切手段攻击你，打倒你，甚至剥夺你的生命，只是因为他们认为你是汉奸，他们在伸张民族大义。
在今天的各个微信群里，几乎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类似的冲突。
虽然在具体的社会生活中，这种价值观的表达有差异，但内在的逻辑并没有太大区别。
我们常常讲，要爱国，要爱你生存的这片土地，却从来没人告诉你，为什么要爱这个国家，为什么要爱这片土地，为什么要爱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很多人不做什么深入的思考，只是因为我是这个民族国家共同体一份子，这个“想象的共同体”给予我提供过保护，所以我不管这个共同体怎么做的，做过什么事情，我就要坚决维护它。
很少有人去发问，仇敌是什么？没人告诉我们，昨天的朋友怎么变成了今天的仇敌，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一边开骂，拼老命也要把老婆、子女、父母送到“美帝”、“美狗”那里？
更没有人告诉我们，我们应该怎样和仇敌相处。
圣经上，耶稣教导门徒说，“你们听见有话说，‘当爱你的邻舍，恨你的仇敌。’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马太福音5:43-44）
在当下的中国，爱的功课，我们还要学习。不论对方是朋友，还是仇敌。
注：图片来自搜狗图片
作者介绍|
老蒋，笔名迦南，人大哲学硕士，现居北京。在媒体工作多年，追求真理，喜爱历史、文化，热爱自由写作。
自由写作关键词：转型社会的大众心理、乡村基层社会治理、医患关系
建英，基督徒，肺癌患者，高校教师，清华大学传播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博士后。
自由写作关键词：电影与信仰、患者权益与生命伦理、民国知识分子的心灵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