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问谁又能做到
………”
这是基督徒艺人黄家驹写的《光辉岁月》歌词。2017年6月30日，看到万科股东大会王石先生正式卸任董事长的消息，我的耳畔回响起这首歌。
王石先生，是我年轻时拜过的偶像，也是这二十多年来，中国经济高速成长时代，众多白领精英拜过的偶像。他创办和领导的万科公司成为全球最大的专业住宅开发商，成为国内公司内部治理学习的标杆。而王石本人，攀登珠峰、拍商业广告、游学哈佛、出版个人自传，是极具个人魅力的中国企业家。
偶像终有坍塌的时候。
审视这次万科股东大会语焉不详的新闻报道，我很惊讶，万科第一大股东深地铁集团竟然表示不干预、不参与万科的经营？第二大股东宝能集团在董事会中竟然未占一席，还投了赞成票支持万科总裁郁亮任董事？既然这样，当大股东又有什么意义？
万科股权大战持续两年，远比美国电影《华尔街》、《大空头》精彩！宝能、华润、恒大、安邦、深地铁轮番登场，自觉受到威胁的王石和万科管理层也不甘示弱……民营资本、国有资本，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影子资本缠斗不止。
国资委高调表态，深圳市政府的强势介入，故事波谲云诡，有时甚至刀光剑影，但是结局却有些荒诞，让人错愕，王石、万科管理层表面的胜利背后流传着很多关于资本、政治及权力勾连的诸多想像。
6月30日，同时是黄家驹先生逝世的纪念日，他创作《光辉岁月》原本是献给南非前总统曼德拉的。不过，像曼德拉这样被誉为“圣人“的偶像，也不断有人质疑批评其经济、社会政策，说他是“一个国家的罪人”。
二
我不买股票，这两年又居家养病，对这场股权大战很少关注。但是毕竟股权大战的主角是王石，是万科，曾经是理想主义的一面旗帜，也曾经让我非常仰慕。
1999年春天，我刚跳槽到一家市场化的报纸做记者，主编让我去釆访万科北京地区的总裁林少洲。那时，北京万科总部设在顺义的一个项目内，离市区非常远。我家老蒋陪着我坐了两趟公交车，然后又换乘万科的业主班车，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万科顺义的房子盖得很洋气，欧式的低矮小楼，房前绿树鲜花搭配相宜，商业街摆放着闲坐的桌椅……很符合中产阶级理想的社区，只是地点实在太偏远。后来看新闻报道说万科拿地不行贿，所以拿不到城市中心区域的好位置。
我的釆访对象林少洲曾经做过那本影响众多知识青年的《万科周刊》主编，健谈又有节制。印象深刻的是，林说北京万科会招北大等名校人文社科专业的毕业生，因为看好他们的基本素质，会亲自传授他们地产经营知识。而林少洲也是北大社会学系毕业，这越发让我钦慕万科这家地产公司的精英风范。
2009年，我一直居住的经济适用房附近，一个万科与中粮合作的项目正在销售。看完样板间，我动了心思，琢磨着如何把经济适用房卖掉，换成万科的房子，跳到理想中的中产阶级社区。可惜我家老蒋恋旧，舍不得把老房子换新房子。
而且，我在2007年夏天受洗成为基督徒，教会生活久了，日益认同“我们在世上是客旅，是寄居的”，有房子住就该非常感恩知足了！虽然我依旧做不到，可换房的心思渐渐淡了。
当然，高昂的房价破碎了我的换房梦，以后也确实换不起了！2009年过后，北京的房价如脱僵的野马，一路涨价。因为品质和口碑好，万科的房价比周边同地段小区要高很多。
三
2015年最初听说万科股权大战，我在情感上选择支持王石和万科，总觉得宝能是那个来捣乱的资本大鳄，当时我并没有仔细阅读和查考新闻。
直到2016年读了老蒋同学乔木老师的文章，他明确支持宝能，质疑万科为什么多年不舍得给股民多分红。
我耸然一惊，万科这些年高速成长，获得巨额利润，为什么给股东分红这么少？即使是中小股东，他们也是拿真金白银去投资万科，万科凭什么不与他们分享盈利的果实？
现实戳破了理想的传说。股权大战中，宝能在二级市场购买万科股票成为大股东，一度以第一大股东身份提议罢免王石的董事席，到后来与华润联手控股，企图重组万科……凭常识判断就知道，这些举动遵循资本市场的游戏规则。
规则虽然不是完美的，但总比没有要强。规则既然制定了，遵守总比破坏要好。
在公司拥有很少股权的王石和万科管理层四处求援，甚至动用舆论和政府部门的外力批评和强力干预资本市场，说大股东是“卖菜的不配万科”，这其实是赤裸裸的舆论讨伐，是明目张胆地破坏资本市场规则！
职业经理人再专业，也不能凌驾于股东之上，不尊重股东利益，毕竟股东是公司的投资人，是股东在拿钱给公司做项目。
不过，大股东宝能收购万科股份的资金来源主要依靠融资，但是融资是否合法，是否影响中小股东利益确实需要监管部门和公众去追问。
可惜，万科股权大战如此复杂和有中国特色，仅凭常识判断怎么看得懂啊！
我问我家老蒋：“王石为什么不自己收购万科股票，反击宝能的进攻？”我觉得双方在资本市场上正大光明地收购与反收购才符合游戏规则。
老蒋不客气地回了我一句：“他有那么多钱吗？”
我醍壶灌顶，对呀，我忘记了王石和其他公司创始人不同，他在公司只有极少的股份，其实他只是个高级打工仔，那些高薪游山玩水还行，大量购买股票备战资本大鳄可真不够。
四
为什么作为创始人的王石在公司股份这么少？
1984年，33岁的王石在深圳创办了万科的前身——“现代科教仪器展销中心”，但是给它挂了个国企的红帽子，万科从起初就不姓“王”，而是姓“国”，产权公有。
1988年，深圳批准万科进行股份制改革，给万科职工一部分股份，王石据说因为强烈的风险意识，最终放弃了！1991年万科上市，这部分股份大约占总股本的百分之十几。所以，此次股权大战，才有万科管理层和王石的退出宣言一再强调的“当初我们放弃了那百分之十的股权”的说法。
回首万科这段历史，我想起《圣经•创世纪》中的以扫，他因为一碗红豆汤出卖了长子的名分。
故事是这样发生的：亚伯拉罕的孙子，以撤的儿子以扫，某一天从田野打猎回来累昏了，估计也是饥肠辘辘，正好他弟弟雅各在煮红豆汤，就央求雅各，“求你把这碗红汤给我喝”。
处心积虑的雅各借机要求以扫把长子的名分卖給自己。
以扫回答说：“我将要死，这长子的名分于我有什么益处呢？”于是，两个人起誓，完成了这桩交易。以扫吃了喝了雅各的饼和红豆汤，便起来走了。
过了些年月，弟弟雅各又施诡计骗取年迈父亲以撤给长子的祝福。
所以，《圣经》说以扫“轻看了他长子的名分。”长子的名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神与亚伯拉罕所立之约的应许，意味着成为一家之主，承受丰盛的产业，居住迦南美地的福气，繁衍众多，成为大国。
五
可惜，以扫在那天累昏了，觉得将要死的时候，因为一碗红豆汤自己同意不要长子的名分，放弃了这上好的福分，从此不得不“必倚靠刀剑度日，又必侍奉你的弟兄。”
这是人性的软弱。人一软弱，就容易放弃原则，只顾眼前的事。
几十年后, 弟弟雅各重回自己家迦南地，送了重礼给哥哥以扫，以扫却不要。他说：“兄弟啊，我的已经够了，你的仍归你吧！”。
每次读以扫这句话，都特别打动我。兄弟分手几十年，以扫虽然不能以长子身份承受父亲的产业，但是他也有众多的牲畜、奴仆和后代，所需用的充充足足，不依赖任何人，就像父亲留给他的另一份祝福，“到你强盛的时候，必从你颈项上挣开他的轭。”
失去长子名分的以扫年老后不再贪恋攀比弟弟的财富，可以说“我的已经够了”，这仍然需要一颗知足感恩的心。
年老后，这颗知足感恩的心彻底止息了以扫和雅各的纷争。
六
看新闻报道，王科解释放弃股权的原因：在上世纪80年代，突然变得有钱是件危险的事情。确实如此，那时很多民营企业出于惧怕，流行戴个国企的红帽子，N多年之后又用尽手段脱帽，将身份洗回民营。
不管如何解释，王石从挂靠一个国企的红帽子开始，在产权方面就自动放弃了他作为创始人当得的权益。尽管这些年万科管理层控制的资管计划一直在收购万科股票，但万科国有控股的混合所有制模式未变，王石只是万科的创始人和小股东，当然他确实是非常优秀的职业经理人。
万科是国有控股，公有产权那部分，产权人身份虚置、模糊，王石这样的强势职业经理人运筹帷幄，控制企业经营多年。但是，作为一家上市公司，万科必然要面临来自资本市场的挑战。
1994年，承销万科B股的君安证券公司成为万科大股东之后，要求对万科业务和管理层进行重组，王石差一点失去万科的控制权。但是未料剧情反转，证券监管部门的行政干预结束了这场控制权之争。
2015年——2017年万科股权大战，国资委依然参与万科大股东华润集团处置股权的决策。2017年1月12日，本来与宝能联手，意欲改组万科的华润集团竟然把股权卖给了深地铁集团，背后的故事我们想知道却不知道
……
王石不甘心丧失万科的企业控制权，经常要“倚靠刀剑度日”。只是下一次呢，下一次面对资本市场的狙击，已经不是万科职业经理人的王石会选择放手吗？或者继续想方设法寻找干预资本市场的“新刀剑”？
王石怎么就不能像年迈的以扫一样坦然接受现实？从1984到2017，三十三年间王石成为享誉中国的企业家，有资格出入各种会议论坛、企业家俱乐部；年薪数千万，还有广告收入、自传版税……但是很遗憾，他并没有像以扫一样说“我的已经够了”，他依然想掌控他已经失去的东西，甚至不惜冒犯僭越股东的主权，当然这也是因为我们的资本市场不成熟、不健康所致。
提摩太•凯勒的《诸神的面具》有一段话，“但我们为了得到心中所想要的东西，就想尽各种方法去得到，甚至愿意作出许多的牺牲；然而我们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照着我们心中最深的愿望而行事，可能会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最糟糕的事。”
想尽设法去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这东西再美好，也有可能成为偶像，让我们行走在罪的边缘，或者索性陷入罪的深渊。
蒋唐对话录：
蒋：万科是王石亲手打造的，万科就是王石的孩子。王石可以舍弃妻子，但不愿放弃万科。
万科代表一种价值观，品质、诚信，王石是偶像级的存在。但王石保护万科的方式，却背离了他所宣扬的价值观。从这次股权之争可以看出，王石缺乏基本的契约精神。
说“卖菜的不配万科”，充满了精英阶层的傲慢，对底层职业根深蒂固的鄙视。
雅歌唐：万科是王石的偶像，而王石一直是精英的偶像。但是，所有的偶像都是人手所造的，都是不可靠的。拜偶像的结果，很容易让自己陷在罪里，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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