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23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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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八十老僧的一封信

XX老师:

 

您好!给您写这封信,一开始我就为如何称呼您犯了难,因为您是出家多年的僧人。是这样,您女儿请我在信仰方面劝劝您,她告诉了我您和您家的基本情况,她也长期为您祷告,希望您转信基督。有感于她的一片孝心,我实在不忍拒绝。但的确,我不知道如何称呼您合适。为了找到合适的称呼,我干脆请教了您女儿。她说,就叫“老师”吧。那我就称您“老师”了,请您不要介意啊。

 

正如您所知,我们在微信上有过简单交流。但因为您人生阅历比我丰富得多,而且是虔诚的佛教徒,佛教与基督教又存在巨大不同,所以仅靠微信交流是很难深入的。我想,或许信函是更好的交流载体。当然,由于我所知极其有限,而且正如您所说,“任何宗教,要靠坚定的信念”,不是通过理性论证可以说服人的,所以我也并不打算通过一封信就说服您,我只是想提出几个问题,仅供您参考而已。

 

首先我要表达的是对您的钦佩,因为作为虔诚的佛教徒,您对基督教是宽容、理解的,甚至是支持的。您告诉过我,您年轻时就读的是鲁迅先生曾经任教过的杭州第一中学,这所学校也是浙江大学的前身。那时您就读过《圣经》,而且“如果那时可以开放自由信教,我就是耶稣教徒。耶稣教的弘法简易方便,适宜在年轻一代中发展”。正因为您理解基督教,所以当您得知自己的女儿信了耶稣以后,您还发信给女儿,说“信耶稣好”。您甚至要这个信耶稣的女儿劝说她妹妹也信耶稣。这是多么难得的信仰自由的宣示啊。

 

不过您认为:“其实所有的修行法门都一样,其目的,一是改造人自私自利的思想,二是让人心静下来接受宇宙能量。上帝、佛等等不过是这宇宙能量的不同称呼而已。”实话实说,正是您这个观点是我不敢苟同。我认为,您看到了宗教之间相似的一面,没有看到不同宗教截然相异的一面。固然,对于不同宗教信徒的和平共处而言,看到不同宗教之间的“同”是很重要的,但对信仰本身而言,看到“异”或许更重要。因为,对信徒而言,深入了解自己所信的到底是什么才是第一位的问题,因为它直接与人的灵魂高度相关。从教义系统来对比,可以说佛教与基督教之间的差异是根本性的。在这封信里,我想陈述的,正是两者的根本差异,以及这种差异究竟意味着什么。

 

佛教与基督教最根本的差异是,佛教是无神论宗教,基督教是有神论宗教。

 

为什么佛教是无神论宗教呢?因为佛教的那个最高、最终极的存在“真如”“如如”只是一种大光明的状态,而不是又真又活的神。佛祖释迦牟尼显然也是在世间真实生活过的人,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是神。“佛”的意思只是“觉悟者”,而不是神。释迦牟尼也只是第一个觉悟者而已,其他人只要修习他的觉悟之法,也可以成为佛。因此,佛祖只是后来效法他修行的人的老师。

 

当然,在很多中国人的观念里,佛教是有神的,佛、菩萨都是神,因为他们都能保佑人,所以中国人经常说“佛祖保佑”、“观音菩萨保佑”之类的话。而且不仅民间信仰认为佛祖、菩萨是神,一些菩萨类经论也记载菩萨具有超越人的神通。如《观音菩萨普门品》就说:假使兴害意,推落大火坑,念彼观音力,火坑变成池!或漂流巨海,龙鱼诸鬼难,念彼观音力,波浪不能没!或在须弥峰,为人所推堕,念彼观音力,如日虚空住!或被恶人逐,堕落金刚山,念彼观音力,不能损一毛!或值怨贼绕,各执刀加害,念彼观音力,咸即起慈心!或遭王难苦,临刑欲寿终,念彼观音力,刀寻段段坏!或囚禁枷锁,手足被杻械,念彼观音力,释然得解脱!

 

既然佛祖只是人,他怎么能具有神通,以至于能保佑人呢?更何况菩萨?佛教徒可能会说,佛祖、菩萨虽然都曾经是人,但修成一定果位以后,就成了神,觉悟者就是神。但既然佛祖是第一位觉悟者,也就是第一位神,那么在佛祖之前,就没有神。一个存在可以变成另一个存在,但不能变成一个此前根本不存在的存在。打个比方,蚕可以变成蝴蝶,但无法变成阿凡达,因为阿凡达是一个虚构而非真实的存在。换言之,如果佛祖之前不存在神,佛祖如何可能变成神呢?更不用说菩萨之类了。从另一个角度看,既然佛教主张的是自我觉悟,不待他求,也就反证了佛教是不承认神的存在的。

 

佛教经典繁富,不同经书之间、教义与丛林制度之间似乎还存在较大矛盾。比如,《金刚经》说,“凡有所相,皆是虚妄”,那为什么佛教寺庙里都塑着佛、菩萨甚至罗汉的偶像,而且要人拜偶像呢?

 

佛教为什么存在上述内部矛盾?这里有必要考察一下佛教敬拜系统发展史。释迦牟尼圆寂以后,从公元前五世纪至公元前三世记,印度僧人认为,雕刻或绘制佛像是极不虔敬的异端行为。佛教护法阿育王因尼干陀人画佛像而大怒,竟在一天之内杀了一万八千名尼干陀子。公元前三世纪末期,希腊人建立大夏国,于是希腊文化逐渐进入印度,不仅影响了佛教艺术,也掺入了佛教教义。世界最早的佛像,也是由希腊人雕成。据说约在公元前一五○年左右,有一位希腊籍人弥兰陀(Menada 100-160B.C.)在西北印度做王,他信佛教后,苦无佛像可拜,遂由希腊国召来雕刻师,雕成了一尊希腊人面孔的佛像。


公元一世纪前后,大乘佛教开始萌芽。大乘八宗之祖的龙树(Nagarjuna 150-250A.D)对原始佛教进行了改造,这一改造其实有违释迦牟尼的初衷。比如,大乘佛教认为,佛祖释迦牟尼肉身虽死,但法身未灭,即作为一种灵体永远存在于宇宙之间,这就是神化佛祖的起始。不仅如此,大乘佛教还制造了其它许许多多的佛和菩萨,这些佛和菩萨就成为了佛教中的神。所以,自从大乘佛教兴起后,佛教就变成了多佛、多菩萨以及多鬼神崇拜的宗教了。发展到后来,佛教徒所敬拜的对象除了佛和菩萨,还有明王、天、眷属,一共五类。


佛是佛教中最受尊敬、最高级和最受敬拜的对象,主佛共有十五个。十五佛中,仅释迦牟尼佛曾有过做人的历史,后被神化,成了上帝一般。其它的十四佛,都无历史根据。佛教《觉生》杂志曾指出:先就佛陀而言,后来,渐次神圣化、神秘化,无形中人间的、历史的佛陀,慢慢地被一幕幕的神话掩饰成非人间寓言的佛陀了……观今日信仰佛陀者,或视诸为神明,或比诸为上帝,神佛不分除以上主佛十五尊外,另又有三千佛”、“八万四千佛的说法。


菩萨的神化过程与佛相似,本来正如太虚法师所说凡发菩提心学佛者,都可以叫做菩萨”,但菩萨被神化以后,竟产生许多非人的、想象中的天上菩萨出来了。日本信义会牧师龚天民曾长期研究佛教,他认为:我们从宗教学的立场来看,与其称他(她)们为菩萨,毋宁说这是佛教中的一种变相多神多灵崇拜,与原始佛教的无神论,不知已相距多少个十万八千里了。”“总而言之,佛教教义虽一直标榜无神,诸法因缘生,但它在大乘佛教中,最后所行出来的,却变成了一个最复杂多端的多佛多菩萨、多神多鬼的多神信仰崇拜宗教。在世界中虽也有不少多神教,但佛教在多神方面却可以坐上王座,因为佛教徒所敬拜信奉的对象之多,已超过任何多神教的神鬼。对于这方面,无论佛教徒如何辩驳,但绝对摆脱不了多神教称号,这是佛教教主释迦牟尼在生前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大剧变与怪现象。


大乘佛教为何发生如此剧变?龚天民认为:“这可能是为了应付满足当时多神信仰的印度人的需要,以及大乘受了外来的宗教、哲学与思想影响所致。倒是信奉南传小乘佛教的泰国,不信释迦佛以外的佛及菩萨,只尊释迦牟尼一位佛,保持了大乘佛教发生前的遗风。(以上关于佛教敬拜史的部分,参考自龚天民《基督教与佛教的比较》)


龚天民介绍的其实只是大乘佛教的一个面相,但当大乘佛教在中国发展到形成自己的宗派的时候,尤其是禅宗广传以后,既然人人都可以成佛,所以“诃佛骂祖”就不难理解了。到这时候,可以说真正的佛教徒再也没有把佛、菩萨当成神的了。也可以说,中国佛教恢复了印度原始佛教的无神论真面貌。如今,无论是宗教界还是学术界都普遍认为,佛教是无神论宗教。

 

无神论导致的结果是什么呢?

 

第一,因为缺乏一个创造宇宙万物的创造主,它就无法说明宇宙万物(包括人)的来源。

 

佛教只告诉人们终极存在是真如、如如,但真如、如如只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状态,而不是有情感、有理性、有意志的、又真又活的创造者。显然,一种状态本身并不能创造一种状态,第一创造者必然是又真又活的存在。也就是说,真如、如如不能自证其存在,不能成为宇宙万有的源头。

 

不仅如此,佛教的一些核心概念也无法自证其来源。

 

比如“苦”。苦是佛教一切理论的逻辑起点和前置预设。为什么人生充满痛苦?因为人人都有欲望,想升官,想发财,想声名显赫,想身体健康、不老不死,想家庭幸福、家族兴旺……人有无尽的欲望,欲望得不到满足,就会产生痛苦。这种苦不仅会伴随人的一生,而且还会通过“六道轮回”进入来世,以至永远,无穷无尽。总而言之,人生的真相就是欲望不停流转,一种苦接着一种苦,此即佛教所说的“诸行皆苦”。但我要追问的是,人的欲望又从何而来呢?

 

比如“空”和“因缘”。所谓空,其实是说一切存在都是有条件的、短暂的,而不是独立的、恒久的,当这些条件消失的时候,这个存在就变得不再存在了。或者说,就变成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了。佛教说“空无自性”,“无自性”就是万物不会独立存在,无自性也就是空。这里的“条件性”又称因缘,俗称因果。万物为什么能够“如此”存在呢?都是因为因缘。因是万物产生的原因,缘是这些原因碰面的机会。但我要追问的是,空和因缘本身又是从何而来呢?

 

无法说明宇宙万物的来源可不是小事,因为人既然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就无法定义何为人、人与动植物的区别何在、人生意义何在,也就无法确立三观——宇宙观、世界观、人生观。事实上,无法确立宇宙观,就根本无法确立世界观和人生观。所以,佛教对人生意义的回答就是人生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是啊,当佛教把人和猪狗牛羊等动物都归为“一切有情众生”时,人与动物就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了,人生当然也就没意义了。

 

第二,因为缺乏一个能救人脱离苦海的救赎主,人就找不到根本的依靠。没有神可靠,人就只能靠自我救赎——“解脱”。

 

所谓解脱,就是摆脱因果轮回,脱离苦海,进入极乐世界。解脱又称“涅槃”。解脱是指解除束缚,涅槃是指超越生死。那么如何才能实现解脱呢?修持方法是“戒”、“定”、“慧”。戒就是持戒,就是规定佛教信众哪些事不能做。定就是将信众的意识凝定在不指向任何对象的状态,也就是所谓“前念不生,后念不起”的状态。慧就是智慧,真正能理解、体验万物本空就是智慧。

 

的本质是自律,的本质是自定,的本质是自悟,这一切,都建基于人的自主性。所以,佛教高度张扬人的自主性。佛祖就说过:“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但是,佛教不是主张“诸法无我”吗?既然我是空无,是条件性的存在,又怎能独尊呢?佛教的解释是,这里的“无我”,是无“假我”(有欲望的“我”),而不是“真我”,真我是指每个人都拥有的“佛性,它是人之所以能通过修炼成佛的可能性根源。

 

所以,为了论证人的自主性,极其强调“一切法空”的空宗大师龙树也不得不将道理分成真、俗两种:“真谛”是存在一个超验的绝对真实,即真如、“如来”、“胜义谛”;“俗谛”是指人可以努力修炼达到真谛的,也即是真我与真如合一的境界

 

有宗唯识论也承认人心是“有”,世间万物不过是心的呈现。所以,“万法唯识”也就是“万法唯心”,所以“真空生妙有”。所谓“妙有”,就是能意识到一切现象皆非独立实有的这个心是独立真实、不依托于条件而存在的。换言之,一切现象虽然是空的,但个人这个主体是不空的,不空就是“有”,但它不是现象意义上的有,所以是“妙有”。

 

中国佛教在强调人心的主体性上比印度佛教走得更远。印度佛教并未着意论述普遍真理——真如与个人主体性——真我之间的关系,甚至隐隐地认为这是两个东西,所以印度佛教普遍并不主张人人皆可成佛。但中国人显然不能接受这一点。道生就明确说:“无我本无生死中我,非不有佛性我也。”“生死中我”就是“自我”,“佛性我”就是“真我”。更重要的是,在中国佛教徒中,道生第一个说出了人人皆可成佛的主张。他高度强调“心”的重要性,甚至认为人心就是真如,这就打通了真如与真我的关系。人心与真如的关系可以比喻言之:真如就是电线里的电流,人心就是电线上的插座,电流直通插座,插座之所以是插座,也是因为它直通电流。

 

基于“一心”就是“真如”的观念,《大乘起信论》提出了“一心开二门(一是真如解脱之门,一是因缘轮回之门)”的观念。天台宗提出了“一心三观”和“一念三千”的观点。华严宗主张“一心”“总该万有”。总之,人能否成佛,只在一念之间。一念见真如,就成了佛。

 

代表中国佛教完成式的禅宗更是把人的自主性推向了无以复加的高峰。六祖慧能以“顿悟”二字推进了禅宗,具体主张可以分疏为四点:“见性成佛”;“定慧不二”;“无念、无相、无住”;“不依经论”。

 

见性成佛是关键,“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也就是说,只要见到了空性,任何人当下就成了佛,因此挑水吃饭时也可以成佛,成佛也不影响挑水吃饭等日常生活,成佛与出家与否、拜佛与否、建庙与否都没有关系。

 

定慧不二是说定就是慧,慧就是定,不能定,就不能生慧,没有慧,定也毫无作用,也不是真定。故慧能说:“大众勿迷,言定慧别。定慧一体不二。定是慧体,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又说:“定慧犹如何等?犹如灯光。有灯即有光,无灯即暗。灯是光之体,光是灯之用。名虽有二,体本同一。”慧能也反对坐禅“住心观净,是病非禅。长坐拘身,于理何益?听吾偈曰: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

 

无念、无相、无住是意识修炼的方法,要点在不执着。“先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无相者,于相而离相。无念者,于念而无念。无住者,人之本性。”

 

不依经论说的是不依傍经书,因为读经不能带给人智慧,只要能得了悟智慧,何必读经?慧能不识字,认为“诸佛妙理,非关文字。”“若自悟者,不假外求。”

 

为什么佛教典籍只有佛祖说的话才能称之为“经”,其他高僧大德的著作只能称为“论”,但慧能的语录被弟子记录下来就称为《坛经》?在我看来,原因很简单,因为六祖所改造的禅宗真正高扬的是人的主体性,六祖是真正只把佛祖当成已经觉悟的人的高僧,而其他历代高僧还是有意无意把佛祖当成了不可置疑、不可超越的神,而后一种态度显然有悖于佛祖原意。

 

马祖继承了六祖思想,但他认为慧能倡导的“即心即佛”还没说到究竟处,他直接喊出了“非心非佛”“平常心是道”的口号。后来的很多禅宗信徒还鼓吹马祖的观点,比如马祖的弟子盘山宝积就说:“若言即心即佛,今时未入玄微。若言非心非佛,犹是指踪极则”;伏牛山自在和尚就说:“即心即佛,是无病求病句;非心非佛,是药病对治句。”禅宗发展至此,已经是“饥来即食,困来即眠”(大珠慧海),“热即取凉,寒即向火”(长沙景岑),“不费心力作佛去”(赵州和尚),“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临济义玄),“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别无圣解”(天皇道悟)了。

 

在传统佛教教义里,真我与真如是有差别的,真我虽然可以通向真如,但需要通过持戒、入定、习慧的艰苦修行才能达致。即便是主张人人皆有佛性的《大涅槃经》,也认为人不修炼没法成佛,所以慧能那个被后世嘲笑的师兄神秀的那首偈语“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才符合传统佛教的修行次第。但从道生、《大乘起信论》到慧能、马祖以来,由于不断强调人的主体性,最后就取消一切分别,把真我等同于真如,把人性等同于佛性了。当我就是佛的时候,俗世就是净土,寻常心思就是佛法大意,人无论做什么都能体现佛法真谛。

 

佛教在发展过程中,不断高扬人的主体性,这就带来了从理论到实践两方面巨大的问题。

 

就理论而言,既然佛教缺乏一个创造主,那么,真我、佛性、俗谛心(均是同义词)从何而来呢?为什么“真空”能生出“妙有”呢?换言之,人的主体性从何而来?它显然是先在于因缘的存在,那它为何能存在?它们来自真如吗?如果是,这个真如只能是一种主宰之天,因为只有人格神才能赋予其他存在以能力,但佛教又否认有主宰之天,这里面的矛盾何解?如果真如不是主宰之天,它到底是什么?如果说不清人的主体性何来的问题,它怎么可能靠得住呢?遗憾的是,佛教从来都不回答这些问题,好像这些问题根本就不值得追问。但既然我能提出这些问题,就证明人性中已经暗藏了这些值得解答的问题,否则我根本也想不到这些问题。在我看来,佛教之所以不回答这些问题,是因为它根本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就实践而言,当不修就是大修,当神圣与平凡等同,这样的禅宗还有宗教的神秘意味和拯救性吗?宗教必然指向终极价值,当禅宗指向的终极价值等同于安心、自然、适意的时候,它和玄学不是已经几乎没有区别了吗?宗教必然重视经书,当仰山慧寂说出《涅槃经》不是佛说,“总是魔说”的时候,佛教徒还能自称是佛教徒吗?宗教必然重视崇拜,当佛教徒已经不再崇拜佛的时候,还能自称是佛教徒吗?老实说,禅宗发展到自由奔放、“任心即为修”的地步,已经消灭了佛教。道生早就看到了这一点,他说过“悟发信谢”,意思是,只要心悟了,信仰就凋谢了。这样的宗教,如何可能收拾散乱的人心?禅宗除了往斗机锋式的智力游戏方面发展,还能做什么?佛教难道是智力游戏吗?

 

从更深层面而言,一方面,禅宗固然是消灭了佛教,但高扬人的主体性不正是佛教的必然要求吗?没有一个救赎主,人就只能靠自己啊。既然禅宗是按佛教逻辑自然发展出来的宗派,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说佛教是自己消灭了自己呢?

 

根本的问题是,人性、人心靠得住吗?佛教的解脱是自我解除被捆绑状态,既然是被某种力量捆绑,人怎么可能自我解除捆绑呢?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更何况解绑?这就如同说人掉进四壁光滑的深井里,不靠井边人拉一把就可以自己爬上来一样不现实。如果人性、人心靠得住,堂堂大和尚学诚法师怎么还会勾引女弟子呢?为什么不少出家人乐于享受香车宝马美女环绕的奢华生活呢?正如我在上面讲的那样,佛教的戒、定、慧根本上不过是自律、自定、自悟,如果人的自律靠得住,官场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巨贪大恶,社会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击穿道德底线的事件呢?

 

回到您本人的情况。我没有资格判断您的修行到了什么果位,但您修行几十年,至今似乎还没有达到“心无挂碍”的状态。就您发给我的一些帖子来看,您对社会乱象其实很痛心。您女儿也告诉我,如果您的另一个女儿能好好结个婚,让您抱抱她的孩子,您也不至于出家。您女儿说:八十年的追寻,似乎父亲终于找到了他的心灵归宿,成为和尚,他总说对一切放下了,不计较了,那么他的人生追求、他的心境真的和谐圆满了吗?我觉得他的内心是还有缺口的。他还在为家里的事操心,身已出家,心未出家。父亲经常和哥哥在微信群里猜字谜、做算术题。那么也许他的心里并不是那么充实?需要这些游戏来安慰?老师,相信您能理解,我之所以谈到您的心境,并非是针对您个人,而是认为靠个人根本不可能实现解脱。

 

老实说,“前念不生,后念不起”的涅槃境界只是一个难以实现的理想。一个人既要神智清醒,又要让意识不指向任何状态,作为一个短暂的状态,这是可能的,但作为一个长期的状态,则是难以想象的。如果达到这种状态就是成佛,那么从这种状态跌落就是回到凡间;如果这种状态不能长久维持,也就说明人无法长期成佛。其实,可能您也知道,在佛教内部,一次成佛就永远为佛还是人与佛之间永远处于不断转换的状态其实是存在争议,没有定论的。既然如此,佛教的成佛理论就不能给人提供确定性救赎。

 

更何况,就算一个修行者真正能达到涅槃境界又如何呢?打个比方涅槃境界就如同是人一面镜子,虽然可以成像,但并不留住像,但人成为镜子有什么意义呢?

 

第三,因为缺乏一个对人的罪恶进行终极审判的审判主,人就没有敬畏。人无敬畏,必然放肆。最大的敬畏是对神的敬畏,因为只有神能决定人死后谁上天堂,谁下地狱。人如果连神都不敬畏,连下地狱都不怕,还能指望他敬畏世俗的规则吗?诚然,佛教也有天堂、地狱观念,但既然佛教是无神论宗教,请问谁来决定谁上天堂、谁下地狱呢?

 

我们再来看看基督教对上述问题的回答。

 

因为基督教认为存在一个全能的创造主,祂是宇宙万物的来源,也就为宇宙万物立定了标准、秩序,也为人立定了意义。因为上帝创造了宇宙万物,所以祂是宇宙万物唯一的主宰。因为人是上帝的被造物,所以人生的意义在于荣耀神。因为上帝造人与造其他万物的方式不同,万物都是祂通过说话创造的,唯独人是祂通过泥土和祂吹的一口灵气造成的,所以人具有了上帝的属性,高于万物,为万物之灵长。同时因为上帝命令人管理全地,更说明人高于万物。

 

因为基督教认为存在一个全善的救赎主,祂就能赦免人的罪孽,使人归于喜乐平安。因为亚当夏娃不遵从上帝的命令偷吃了禁果,所以人类就陷入了原罪之中不能自拔。 “苦”与“罪”相连,苦由罪而来,是“罪因”导致“苦果”。因此,若要解脱苦必须首先要赦免罪,否则人类就一直处在因罪而导致的苦难之中。那基督教认为应该怎样化解这个因罪而来的苦呢?

 

一是认知:要恢复与上帝的关系,因为人类的苦就是因为断绝与上帝关系这种罪状带来的结果。

 

二是路径:要通过信靠耶稣基督来恢复与上帝的关系,以此完成救赎,救赎之道就是离苦得乐之道。因为罪人无法通过自己的努力洗清罪孽,上帝出于对人的怜悯,就通过派遣祂的独生爱子耶稣基督道成肉身来到人间,通过死亡和复活代赎了人的罪,并被算为义人。因为基督是神,所以祂有权力代赎人的罪;因为耶稣又是人,所以祂有资格代表人赎罪。因为耶稣基督具有神人二性,祂就成了神人沟通的桥梁和管道。祂升天以后,上帝又派遣圣灵内住信徒心中,成为时时鉴察人,使人的心思意念时刻归向上帝的力量。所以,对基督徒而言,圣灵上帝内住于心,圣子上帝是人归向圣父上帝的桥梁,圣父上帝位居高天之上。上帝既是拯救的源头,又是拯救的路径和助力。信徒获得拯救,就被算为圣父上帝的儿女,自然就能获得无上的喜乐平安。

 

三是目的:既然基督用舍己的爱拯救人类脱离罪的诅咒带来的痛苦,基督徒在世界就应该要行公义、好怜悯、存谦卑的心,与神同行”,以此来回馈自己脱离痛苦后对上帝的感恩心情。

 

最后,因为存在一个全知的、拥有权柄的审判主,祂必定按人的行为审判人,就能使人产生敬畏心。当然,这种敬畏心还产生于神人关系在本质上的不可逾越性:神是无限的创造者、救赎者,人是有限性的被造物、被救赎者。因此,神人之间的界限不仅清晰明确,而且因为彼此无法逾越而使得人对神抱有了永久的神秘感和敬畏心。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无论是创造主、救赎主还是审判主,无论是圣父、圣子还是圣灵,他们其实是同一位神。

 

佛教是自力拯救型宗教,基督教是祂力拯救型宗教强调自力,人容易走向自大、自负。佛教又强调空,人就容易走向幻灭。在理想幻灭后,又容易滑向极端自卑。信靠祂力,人容易变得谦卑,并永怀对未来的盼望。这个盼望,指向终末时的永生。佛教越往后发展,越混同经验世界(此岸,现实人生)和超验世界(彼岸,天堂简直认为人间就是天堂。基督教则打通了经验世界和超验世界却坚信天堂永远高于人间

 

当然,正如天地万物都会带给人普遍启示一样,我也倾向于认为佛教可能带给我们某些普遍启示。但因为佛不是神,佛经不是神写的,因此佛教带给人们的不是特殊启示。与佛经不同的是,《圣经》是来自神的默示,它记载的是神整全的、明确的启示,因此是特殊启示。有人或许会质疑,你凭什么说《圣经》来自神的默示?难道这不可能是基督徒的自说自话吗?有很多论据可以证明《圣经》来自神的默示,我这里只提一点就能足以证明。那就是,《圣经》的作者一共有四十多位,不同作者生活的时代、地域跨度极大,文章风格也相距甚远,为什么《圣经》所有书卷没有出现任何逻辑不一致的地方?显然,从根本上讲,这些书卷都只能来自同一个神的默示,神本身才是《圣经》的作者,否则根本做不到这一点。而神能做到这一点,因为神是独一的、信实的,祂不会反对自己,神意是前后一贯的。换言之,《圣经》记载的是绝对真理,而佛经记载的是不完整、不自足的道理。我们是直接接受绝对真理呢,还是绕道接受相对道理呢?

 

XX老师,佛教和基督教都极为精微,绝非短短几千字能够论定。我承认,我上述所言,或有未见道处,若说得不对,还请您批评指正!

 

问安!

 

 

                                            晚生萧三匝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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